話說書湘疾步出了忠義候府,春日裏傍晚的景致是極好的,她仰首望望橘子黃的天際,落日緩緩低垂,天色眼見著就黯淡下來。
再低頭瞧瞧自己的手腕子,她臉色漸漸就不大好。
在赫梓言眼裏她是個男人,她自己又何嚐不是個“男人”了?兩個大男人,怎麼好動手動腳的,今兒弄得這樣,往後還怎麼處?他竟再不要往學裏去的好。
書湘怔仲間立在侯府門口,臉上一時黑得像個鍋底,一時又泛出點惘惘的神色,顛來倒去在心裏尋思,想得腦袋裏亂糟糟的一團漿糊。
茗渠打門裏出來的時候書湘也沒發覺。
茗渠含笑向送她出來的小廝道了聲謝,轉身望見書湘的背景。小跑著下了一級級台階湊到書湘跟前,出口的聲音忍不住帶了點兒埋怨,“二爺也真是,您出來怎不叫上我,不叫我出來,我豈不是坐穿了椅子也等不著你人?”
書湘沒心思同她羅唕,眼睛掃著周遭,隨口道:“那這會子你怎生出來的,他家怕你坐穿了椅子趕你出來麼。”說話間瞥見她們府裏等候的馬車,也不等茗渠說話就走過去。
茗渠心下原就狐疑,這會子更是瞧出她家姑娘不尋常的地方,先頭不打聲招呼就走人,現下臉上還微微一點兒薄怒嗔怪的模樣,怕不是……在裏頭同赫三爺鬧不快了不成?
不能夠啊,赫三爺不是對她們姑娘存了那份心思嘛。按說兩人應有說有笑相談甚歡才是,再不濟也該由赫三爺送著到門口啊,便不到門口多少也該讓底下人送出來才是,這卻是哪門子的待客之道?
書湘踩著腳凳順當進了車廂裏,很快後頭茗渠就跟上來。她認真計較起來,想了想道:“……是在裏頭,赫三爺和二爺說了什麼不曾?”
茗渠問這話時心裏發虛,可別叫赫三爺給她們姑娘傾訴什麼衷腸了,她們姑娘是死腦筋,一條道兒走到黑的性子,她要是覺得自己受了輕視受了侮辱,能不吭氣兒坐上一整日,老僧入定似的叫人著慌。
書湘睜開眼睨了睨茗渠,她坐上馬車後心裏就靜下來了,她想赫梓言這事兒也沒什麼可糾結的,有龍陽之好的是他又不是自己,他便是再在心裏把她同小倌比較也不與自己什麼相幹,往後遠著點也就是了。
“倒也沒說什麼。”書湘淡淡笑了笑,閉上眼睛靠著車壁出神。半晌兒幽幽道:“也不曉得老太太平白無故怎麼要把弟弟放在自己身邊了,怎麼看怎麼像是挖牆腳,我又不是個真的……。”她抿抿唇,麵上攏著愁雲,耷拉著眼睫道:“沒了弟弟傍身,太太日後可怎麼好,也不知是不是老太太瞧出什麼了?”
茗渠聽她這樣說也鬱鬱起來,倒把先前問的事拋到了腦後跟,打著精神說道:“這不能夠,依著我說,老太太這回仍舊同往常一樣的心思,她就是瞧咱們太太和付姨娘爭小三爺,她老人家閑著也是閑著,插一腳進來給太太找點晦氣罷了。”
聲音低了低,怕被外頭駕車的車把式聽見,“太太把二爺身份捂得嚴嚴實實的,二爺自己也小心,這麼些年老太太都沒瞧出來,沒道理這會子巴巴兒把小三爺弄去是為這事兒。”
書湘唔了聲,也覺得有道理,挑起車廂一角朝外頭街道上看看。
外頭人來人往的,她偏著頭不禁去想,會不會每張平靜麵孔下都有一兩宗洶湧而不足為外人道的秘辛?隻是藏掖的好,別人才不知道。
風鑽進來吹得她頭腦清明,書湘定了定神,“你說的是,我不該自己嚇唬自己。”
老太太許是寂寞了呢,人上了年紀喜歡小孩兒,也是尋常事。
這時候書湘還沒到家,韶華館裏卻亮堂堂的。
慈平起身給二姑娘杯盞裏續了茶水,笑笑道:“往常二爺這會子多是在家裏用功的,今兒是老爺叫去忠義候府辦事去了……。”她一頭說,一頭不著痕跡地打量,見二姑娘眼睛紅紅的,憋著淚覷了自己一眼。
站在門口的蔓紋見狀忍不住勸寧馥瑄,她是爽快人,聲音裏透著分幹淨利落,直言道:“要我說,姑娘也該拿出做小姐的氣派來,您就是平日唯唯諾諾慣了,這才叫底下人瞧扁了。大姑娘的不是原也不該由我來嚼說,這麼著,橫豎二爺還沒回來,您要不先回去,等爺回來了我們再差人告訴你去。”
她這麼說,聽在寧馥瑄耳中倒似流露出幾分輕視的意思,寧馥瑄看她一眼,沒做聲。
慈平瞧這位二姑娘平日不聲不響的,其實也不見得是個沒主意的主兒。真沒主意,也不會一次兩次的跑來她二哥哥這裏訴委屈。
慈平朝窗下的麝珠打眼色,麝珠會意,上去拉了蔓紋往外邊走,出了簾子到了屋外小院裏才道:“你沒瞧見二姑娘哭得這麼樣?我瞧著等不到二爺回來是不會走的,你又不是看不出來,說這話不是叫她難堪嘛。”
“我何曾說錯了?她一有事就來找咱們二爺,我們自己還一攤子事理不清呢!”蔓紋有意拉高了音量,偏頭看著綃紗窗上模糊透出的兩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