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是被耍了的樣子麼,若是果真受了她的騙這會子就不會出現在這鈴鐺胡同裏了,簡直像天橋下城門口拿個幌子的大神棍,上書“天上地上,無所不知”。
他偏生就知道她在哪裏。
“你躲開。”書湘看也不看赫梓言,她張大眼睛想把眸中酸澀的淚意逼回去。她記得父親曾教導過,男兒有淚不輕彈,她自知自己雖不是個男子,卻是在爹爹的培養下作為男子長到這麼樣大的,因此不能夠輕易掉眼淚。
更何況……
書湘抬眸看一眼近在眼前的赫梓言,她的視線隨著他搖晃的糖人左右搖晃著。
更何況,赫梓言在這裏,她並不希望自己脆弱的一麵被別人看到。
“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書湘從角落裏走出,“赫兄還是回去罷,總跟著我做什麼呢?”
實在沒這樣道理的。
赫梓言麵上倒是看不出什麼情緒,他手臂伸在她跟前,有幾分執拗地把糖人遞給她,“不是想要麼?”
“現在不要了。”她垂下眼瞼,想象自己是在同一個陌生人說話,“你走罷,以後也不要跟著我。”
她說這話時視線盯住那所宅子,眼圈若有似無的紅著,鼻子尖尖也是暈紅的。並不清楚自己故作冷漠的態度顯然不成功。
以書湘所了解的赫梓言,他是自矜驕傲的,這種時候理應甩手離去。熱臉貼別人冷屁股的事情還輪不到他。
果然赫梓言緘默下來,他把糖人往邊上一拋。不遠處磚地上立時發出碎裂的聲響,書湘心頭一跳,忍不住看他,卻見他正在看著自己。眼瞳深黑,唇線拉得直直的,仿佛下一瞬就會甩手離去。
“隻是交個朋友也不成麼,”他朝她走近一步,很是困惑地開口,“你就……這麼討厭我?”
這話說得艱難,他自知自己的心思見不得陽光,他也極力想要控製,然而情若能自禁他便不會走到這一步,雖說這其中有他對自己情感的聽之任之和放任。
似乎靠近寧書湘便會由衷感到欣悅,這其中的美妙滋味他舍不得拋卻,才越發難以自禁。
書湘腦子裏嗡嗡響,她討厭他嗎?談不上。心中陡然生出一股難以言說的悲傷情緒,說不準什麼時候她的真實身份就會公諸於眾,屆時連半步家門都踏不出去,外麵的世界再也走不進了。
他說要同自己做朋友,雄鷹卻怎麼能與一隻被關在金絲鳥籠裏的金絲雀做朋友?
書湘舉了舉風車道:“謝謝你的風車和麵人,下次會讓茗渠把銀錢歸還你,還是很謝謝你……。”
長巷深深,一陣風盤旋著從巷口掠過來,帶起風車滾滾地轉動。
書湘平心靜氣地微微一笑,很是無奈地道:“不是我不願意同赫兄交朋友……你怎麼要裝作不曉得的?你們家,和我們家,皇後娘娘,貴妃娘娘,”她忍不住絞著手指頭,偏了偏頭,“像不像戲文裏的政敵仇家之類,赫兄不看戲麼?哪裏有這樣的兩家人說什麼結交朋友的,我們不打起來便要謝天謝地了。”
赫梓言越是聽她說眉頭越是擰得緊,緊的好像可以夾住東西,他橫她一眼道:“你哪裏來的這許多古怪道理,你隻需告訴我你是不是討厭我,平白說那些無用的做什麼。”
書湘蹙眉,她說的那些怎麼會無用?她是認真思考過才說給他聽的,世上怎的有這樣不識好歹的人。
風車一刻不停骨碌碌轉著,興許是拿人家手軟,或是為旁的什麼,她一時沒想清明,猶豫著道:“說不上討厭……嗯,並不討厭。”
非但不討厭,還覺著他畫得一手連大老爺和當今皇上都不吝讚許的好畫很讓人羨慕佩服。
“這就是了。”赫梓言放鬆下來,作出結論道:“如此說來,今後你我便是朋友了。”
“誰和你是朋友。”書湘怪誕地瞅了瞅赫梓言,這人忒喜歡斷章取義。
她關於兩家緊張關係給他提的醒他是一點不在意還是早就意識到了?再說了,她不討厭他不代表他們是朋友,她不討厭的人海了去了,竟每一個都可以稱作是朋友嗎,根本沒這話。
赫梓言確定寧書湘心下是不討厭自己的,沒來由心情大好,忘形之下順手就搭在了她肩膀上。
他提醒她,“還記得長瑄麼?就是徐長瑄,如今的太子伴讀,”他自顧自說著,也不管被他搭住的人如何變扭地僵硬著身子,“他的生辰就快到了,你早前是答應我一同參加他生辰會的。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寧兄弟可要食言而肥?”
“……額,倒不會食言而肥。”書湘邊說邊尷尬地把頭往一邊傾斜,靠近他那一側的耳廓一圈卻漸漸紅了。
赫梓言猶自不覺,她卻受不住地微微縮著脖子收攏雙肩。
他超出尋常距離的靠近簡直能激起她一身的雞皮疙瘩,連鼻端呼吸間也混含了陌生的男性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