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爺突然出現在正院是非常詭異的,正院裏的都曉得老爺分明是進了韓姨娘屋裏,沒的隻吃了頓飯就出來的道理。
且還來了她們正院,這可真新鮮。
屋子裏大老爺徑自往堂屋太師椅上一坐,一口茶都沒喝,他未語先笑,大太太仔細瞧,隻覺這笑卻是冷笑。
她心中無端一緊,緊得像是弓上搭著的繃著的弦,強自鎮定著道:“老爺這會子怎的來了,不是去了韓氏屋裏……敢是她伺候的不好,老爺竟惱了?”
大老爺抬眼看敦肅站在跟前不遠處的大太太,她的發妻,如今這樣的年紀了依舊風韻楚楚,燭光朦朧更添了她幾分顏色,叫人瞧不真切,瞧不清她的麵龐。便是瞧得清麵龐,怕也瞧不清這張恭順的麵容下是怎樣一顆心。
“太太是覺著,如今小小一個妾室也能左右我的情緒了,”大老爺的聲音陰森森的叫人心尖打顫,也不繞彎,直接了當道:“你老實交待,湘兒到底是男是女?究竟是不是女扮男裝?!我今兒從韓氏屋裏很是聽到一些話,她既費心叫我知道了,總不是空穴來風罷!”
大太太啞然,實在是她想過大老爺這時候麵色不善過來的一萬個理由,卻絕沒有往這方麵聯想。
親耳聽到大老爺問這句話,大太太在大腦一片耳鳴中竟感到一絲絲的解脫,多少年她無數次在夢中經曆這個場景,甚至大老爺生氣乃至憤怒的表情在她的印象裏早已出現無數回。
然而這一回卻不是個夢境,會咬人的狗不叫,那韓氏瞧著老實巴交的,不想蔫不出溜地竟捅了她一刀。
大太太原先計劃再過些日子,等她做好準備了,同女兒商議過了,母女兩個一同到大老爺跟前坦白,萬不會是如現下這般劍拔弩張的局麵。
“老爺,韓氏的話——”大太太說著,握緊了拳頭,尖長的指甲狠狠嵌壓著掌心,她有心否決韓氏那邊告訴大老爺的一切,不管韓氏說了什麼,不管她是怎麼樣知曉的,她此時想推脫都是輕而易舉。
隻是現在推得一幹二淨,來日自己坦白的時候不是自找難堪?
“老爺……。”
什麼也不消說了,大太太遲疑的表情就是最好的答複,哪怕她接著辯解他也不會相信了。
大老爺霍的就立了起來,居高臨下惡狠狠瞪著大太太。
他寧可她告訴自己韓氏所說的隻不過是無稽之談,不過是後宅之中所謂的爭寵手段。
大老爺氣瘋了,好一時口不能言說不出話,俊雅的麵孔逐漸扭曲起來,他惱得想要一手扼住大太太的脖子,竭力控製半天始垂下手,怒喝道:“我養了十幾年的兒子,現在你卻告訴我她是個姑娘家?!究竟是你蠢還是我蠢,我看你是豬油蒙了心!這樣的事情遲早要被發現,太太當真可笑,十幾年前因何如此!”
大太太後退一步,“因何……如此?”
當年那些記憶都太不堪回首了些,自從她嫁進他們寧家何曾過過一天順心日子?老太太用藥叫她一時懷不上孩子的事情暴露後他是怎麼樣做的?現在竟然質問她為何如此?
在長期積壓的懼怕後悔中度日的大太太此時隻覺得自己並沒有如自己往常想象中那樣恐懼懦弱,甚至在大老爺動怒的這種時候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暢快。
“老爺再不要同我說十幾年前,”大太太別開視線不去看大老爺氣到灰敗的神色,聲氣抑製不住地顫抖不穩,“你分明知道一切都是因為老太太!她害得我久久不能有孕,險些兒不能生養,可是你是怎麼做的,你一味地偏幫著她。是,老爺您是出了名的大孝子,可我卻不是,我嫁進你們寧家不是受委屈來的!
我不為自己謀劃還有誰能幫我給我依靠,老太太一個一個往老爺房裏塞人,給漂亮丫頭開臉,我能如何?她是婆婆,我若不準便是善妒,對她不敬便是不孝——直到後來付氏有了身子,老爺好像這時候才想起了我。幸而是老天垂憐,不久叫我也有了身子,沒有人再比我盼著這一胎是個哥兒的……。”
付氏那時候生下的是個姑娘,便是如今的大姑娘寧馥煙。
大太太卻是“一舉得男”,這於新婦在後宅之中而言是極為逞心如意的一樁事,滿府上下自此誰也不能看輕生下長房嫡子的她,甚至她說話行事無形之中滿滿充盈起往日不曾有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