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的氣氛,出現了短暫的清靜,良久的悲涼。
日本平沼內閣的倒台,發生得這麼突然和意外,使汪精衛和周佛海等人感到心慌意亂。在座的七個主席團成員和擔任會議記錄的徐珍,除了褚民誼與何世禎,都曾經受到過平沼的熱情接待。現在,他們無不感到這位七十五歲的老者是那麼和藹可親,是那麼可敬可愛。想到他出任首相才七個月又二十三天就下了台,又感到他是那麼可憐可惜。他們想到平沼內閣往日的熱情支持和今日的倒台,每個人的心裏又產生一種唇亡齒寒的悲傷。好在已經受過一月四日近衛內閣倒台的波折,多少受到一點鍛煉,沒有像上次那樣驚慌失措。他們很想打聽一下平沼內閣倒台的原因,不知是感到涉及日本內政,還是想到土肥原和影佐身居異域不知內情,終於沒有開口。
其實,關於平沼內閣倒台的原因,土肥原和影佐已從三天前自東京來上海的犬養嘴裏知道得一清二楚。犬養是八月二十二日從上海回東京的。這時,東京因日本在中國黑龍江境內的諾門坎向蘇聯發動武裝挑釁,屢吃敗仗而鬧翻了天。日本發動這次武裝挑釁的目的,出於對蘇聯給予中國的抗日援助的報複和牽製。可是,事態的發展適得其反。雙方從五月十三日全麵交戰以來,日軍屢戰屢敗,到八月中旬共傷亡一萬二千二百多人,在潰敗中又有六百三十多人失蹤。這使得日本朝野一批法西斯分子惱羞成怒,一邊向天皇裕仁告狀,一邊散發傳單,指責平沼內閣無能,迫使他辭職。正當裕仁猶豫不決時,又響起一聲晴天霹靂。八月二十三日,作為日本同盟者的德國,不顧日本的多次勸阻,竟然與蘇聯簽訂了《蘇德互不侵犯條約》。這不僅使日本處於一種尷尬的外交地位,而且使它的北方領土和它扶植的偽滿洲國,失去了安全保障。同時,打破了日德法西斯的反蘇統一戰線,對日本軍國主義北進侵蘇計劃也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因此,日本舉國上下一致認為這是平沼內閣外交政策的慘敗,反對的聲浪一下子席卷全國。不得已,平沼內閣於二十七日下午向天皇提出辭呈,二十八日上午八時,天皇正式批準。
這些情況,土肥原和影佐見在座的中國人不便問,他們也不便說。
“平沼內閣雖然辭職了,但我們與它的成員,特別是內閣五相會議成員,有著很深的感情,今後仍然思念和敬重他們。”汪精衛兔死狐悲,語調充滿了傷感。
“我們將會與敬重近衛、平沼兩任內閣一樣,敬重即將組成的新內閣。”周佛海感情真摯,但心情沉重,不勝悲傷。
“謝謝,謝謝!”土肥原的禿頭輕輕點了點,以主人的身份表示謝意。他見汪精衛等人憂鬱的臉色中,隱藏著不可言喻的重重心事,用不容置疑的語調安慰說:“我們相信,不論由什麼人組成新的日本內閣,他們在支持汪先生在中國主政這一重大原則問題上,必將像平沼內閣忠實執行近衛內閣的有關方針政策一樣,忠實地沿著前兩任內閣走過的道路走下去。”
“隨著形勢的發展,新內閣對日華和平運動的支持,將比前任內閣的支持更具體,甚至有新的發展。”土肥原進一步安慰說,“因為早日實現日華和平,是天皇陛下的意誌,是日本國民的意誌,也是曆史發展的必然趨勢。誰登上這個曆史舞台,誰就希望自己能夠在日華關係史上書寫流芳百世的一筆!”他怪笑了一聲,囁嚅地說,“我土肥原,就希望自己能夠給後人留下這麼一筆呢!”
每個法西斯分子,一旦瘋狂到喪失理智時,不可能對自己的下場做出正確的判斷。土肥原自然不可能知道六年後,他會被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判為戰犯,處以死刑,遺臭萬年。
汪精衛雖然感到土肥原賢二的話是一種鼓舞,也令人置信,但在未與新內閣交往之前,他那顆心依然被懸在半空中。他的臉色在不斷變化,茫然和豁然,失寵和希望,不安和慰藉,像晴空裏的雲彩,隨著風勢,輕快地在他眼裏和嘴唇邊交替著掠過去。他強打起精神,虔誠地說:“但願如此!我們殷切地期望貴國新內閣給予我們更多更實際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