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育民接受任務已經十天了,遲遲下不了手,因為在感情上總覺得過不去。他十九歲那年在吳佩孚手下當兵,因學過武術而被編入警衛連。不久,遇上第二次直奉戰爭。有一次,警衛連打得隻剩下侯育民和另外兩個人,當奉軍一顆手榴彈向指揮部扔過來時,侯育民眼明手疾把吳佩孚壓在自己身下,結果他背部和左臂受傷,而吳佩孚安然無恙。在北伐戰爭中,他又兩次冒著生命危險幫助吳佩孚脫險,因此成為吳佩孚的親信衛士。吳佩孚一直把他留在身邊。他的妻子是吳佩孚給他娶的,房租費和兩個小孩的學費,都是吳佩孚付的。去年,他母親病了,吳佩孚送給五十塊銀元,準他一個月假期讓他回奉天侍候母親。侯育民想到這些,總感到不能忘恩負義。但是,他很矛盾。想到侯曉霞與他是同祖父祖母的親堂兄妹,而土肥原又是個惹不起的大特務頭子。
十月十日上午一見麵,他們慷慨地送給他三百塊銀元和一支無聲手槍,還許諾事成之後給予他二百五十萬日元賞金,他可以無憂無慮、舒適逍遙地度過這一輩子,又感到不好推辭。幾天來,他老是做噩夢,不是夢見被土肥原拉去五馬分屍,就是被吳佩孚拉去活剮,一覺醒來,嚇得滿身大汗。他在神情恍惚中,兩次闖進吳佩孚的書房,心慌加手軟,藏在身上的無聲手槍怎麼也拔不出來。他到底不是暗殺專家,心有所虧,行有所亂,自然逃不過老奸巨猾的吳佩孚的眼睛。
“十多年來,侯育民對大帥一片忠心,我們也真誠待他,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張佩蘭害怕往深處想,但又不能不想。
“不能大意啊!”吳佩孚沉靜地說,“你不妨找他談談,但一定要講究策略。”
“讓我想想。”張佩蘭沉默著,如同一塊石頭。經過深思熟慮之後,她說:“我看這樣吧,大帥!侯育民一家住在菜市口的兩間房子,是租用我舅父家的。我要我舅父找個什麼借口,要侯育民退租,然後我們以關懷照顧的態度,讓他一家住到我們這裏來。反正這裏空著有好幾間房子,就把馬廄旁邊那三間房子讓給他住。這樣,他即使有越軌打算也不敢了。”
“好!你不愧為我的賢內助。”吳佩孚對她投去讚賞的一瞥。
吳佩孚夫婦這一著很厲害,把侯育民的陣腳打亂了。但也起了物極必反的作用。侯育民心想,主人再好,終究是寄人籬下,而且他對這次搬家產生幾分懷疑,更感到吳家不是久留之地。這天,他的崗哨交班之後,又一次與土肥原夫婦見麵了。
“吳佩孚對我兩次進入他的書房已產生懷疑。”侯育民把搬家的情況說了一遍。他身穿黑布製服,幾天來的心猿意馬,使他掉了十多斤肉,三十四歲的人,看去仿佛年過半百。
“你兩次進入書房,怎麼不動手呢!”土肥原臉色嚴肅,銳利的目光逼視著他。他那語氣,仿佛是在審訊罪犯。
侯育民真真假假地回答說:“第一次正準備動手,冷不防他老婆張佩蘭闖了進來。第二次,唉!我以為他書房裏沒有別的人,正要那個,忽然聽到兩排書架之間有翻書的聲響,他娘的!他兒子正在查閱什麼資料。”他賭咒說,“請將軍閣下再給我一個星期的時間,如果完不成任務,就斃了我。隻是在動手前,請霞妹幫忙把你嫂子和兩個侄兒轉移到安全地方。”
“那沒問題,民哥!”侯曉霞的感情與丈夫不一樣,雖然也對侯育民兩次進入書房落空不滿意,但不滿意中又有幾分同情,“至於如何轉移,以後再做研究。”
“你進入書房之前,必須進行細致的觀察,認真的分析和判斷,不能盲目呀!”土肥原仍心有餘怒,“我可以再給你七天時間。今天是十一月二十日,期限到二十七日為止。有話在先,親戚不親戚,如果說話不兌現,就是我的親生父母也不認!”
侯育民心裏一震,他壯著膽子說:“這回我用生命擔保!我剛才講了,不成,將軍你斃了我!”
“希望不要出現那樣一種可悲結局。”侯曉霞有意緩和緊張氣氛,“將軍之所以把這個特殊任務交給民哥,讓民哥運轉鴻鈞,一是你是我的親堂哥哥,二是看中了你的機智勇敢和有利條件。妹妹我,衷心祝願你福星高照!”
俗話說:“是親有三分相顧。”土肥原想了想,對侯育民說:“如果侯先生還有別的好辦法,即使由別人動手,也讓你幹得二百五十萬日元。但是,由別人動手必須比你動手更巧妙,更神不知鬼不覺。”
也許是吳佩孚在劫難逃,或許是殺人過多而終究被人所殺的因果報應吧,他終於為侯育民發財提供了條件。
吳佩孚喜歡吃餃子,有條件幾乎每餐必吃。十一月二十四日午餐,他吃到第二個餃子時,夾在餡裏的肉骨頭渣子,正好嵌入左上邊一顆鑲有金牙套的槽牙的牙縫裏,疼痛難忍。張佩蘭急忙派人請牙醫來寓所診治。經牙醫檢查,那骨頭渣子嵌在金牙套與糟牙之間,兩者又吻合得相當緊密,無法從中清除,隻好將這顆槽牙拔掉。但到第二天,吳佩孚牙痛不僅不見好轉,而且顎骨高腫,渾身忽冷忽熱,好像患瘧疾一般。這時,張佩蘭想到那位被人稱為伊東大夫的牙醫是日本人,懷疑地對家裏的人說:“這個日本大夫該不是受人支配的日本間諜,有意害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