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主觀願望說,西尾的確是熱情支持汪精衛的。他計劃在一九四〇年年底以前,用武力徹底摧毀蔣介石的國民黨政府,讓汪精衛統一中國。但是,理想與現實是一對矛盾,對立統一是有條件的,西尾尚未創造出和掌握住這種條件。曆史將證明,他永遠沒有這份能耐。他擔任日本侵華軍總司令的五個月以來,在中國的華北、華中和華南地區發動了大小戰鬥三百餘次,戰局卻一直處於拉鋸狀態,沒有擴大新的占領區。近三個月內,他為第一次長沙戰役的失敗、阿部規秀的戰死、在中國軍隊發動的冬季攻勢中處於被動地位,向天皇和首相府寫過三次檢討書。他來南京上任時的那種不可一世,如今幾乎變成了不可開交。往日臉上的趾高氣揚神色,如今被愁雲慘霧所代替。他實在不想再打下去了。
然而,事不由己。那麼,繼續打下去,等待他的將是什麼呢?是勝還是敗?是大勝還是慘敗?他茫然而又惶然。因此,五天前,當穀正之來南京,將日本政府的決定通知他時,他高興極了,立即與在南寧指揮作戰的阪垣電報聯係,於一月二十九日派參謀鬆田去香港,具體指導這次秘密會談。
“希望總司令一如既往,鼎力相助汪主席!”張卓德想起他和妻子在汪精衛集團的既得利益,懇切地說。女婿的職位之高,年齡之大,他不能以泰山自居,隻好與常人一樣的稱呼他。“這是汪主席與蔣先生第四次較量了,這一次勝敗如何,希望全寄托在總司令身上。”他進一步哀求說。
“汪主席為了中日和平運動,毅然離開重慶去河內,然後輾轉到了上海,一年多來,經受了多少驚濤駭浪,闖過了多少艱難險阻!可是,如今,貴國政府中的某些大臣,居然背信棄義,又與蔣介石集團密來密往,這難道近乎情理嗎?”梅思平無限委屈,也無限傷心,“請總司令閣下設身處地為汪主席想想啊!”
“這簡直是開玩笑,一個天大的政治玩笑!總司令你說是不是?”張卓德望著陷於沉思的女婿。“等會我與東京聯係,看究竟是怎麼回事,明天再與二位磋商。”西尾一時不知說什麼好,隻好重複剛才說過的話。他麵向姨太太,正想說什麼,他的助手增岡遵照張素娟的吩咐,領著兩個廚師端來了酒菜,請客人宵夜。梅思平和張卓德心情焦灼不安,都不想吃東西,勉強喝了一杯。西尾麵對梅思平和嶽丈大人的懇求,左不是,右不是,吃喝得很乏味。張素娟聽了梅思平和父親的一番話,對汪精衛集團產生深深的同情,對日本轉手支持蔣介石有著極大的反感,也隻胡亂地喝了一杯。豐盛的筵席受到冷落,好些美味佳肴,無人青睞,原封未動。
西尾的與東京電報聯係純係托詞。但是,汪精衛已經派梅思平和張卓德來了,總得應付他們,還得讓他們高高興興回去。他躺在床上想來想去,直到二月一日淩晨一點,才打了兩個哈欠進入夢鄉。
梅思平和張卓德更是懸心掛肚,一夜沒有睡好。天剛蒙蒙發亮,兩人就起床了。他們很想了解西尾與東京聯係的結果,但考慮這時候他還沒有起床,隻好相對無語地對坐著,一支接一支吸著悶煙,等待著大天亮。大約過了半個小時,他們剛洗完臉,西尾和張素娟來了。
“梅先生,爸爸,昨晚還睡得好嗎?”張素娟溫聲柔氣地問。
“睡得好,睡得好。”梅思平和張卓德苦笑著齊聲回答。
“昨晚已與有田外相聯係好了。”西尾說著,與張素娟麵對兩個客人坐下來,“你們掌握的情報完全準確,蔣介石的確派代表與帝國代表在香港舉行會談。但是,這絲毫不影響汪主席在中國主政。請二位回去轉告汪主席,召開中央政治會議,改組國民政府,還都南京,一切按原計劃進行。”
梅思平的眼珠子急轉幾下,納悶不解地說:“總司令,貴國政府既支持汪主席,又支持蔣介石,這不是矛盾嗎?”
在西尾看來,這並不矛盾。以汪精衛為首的政府可以成立,如果與蔣介石的停戰和談成為事實,再說服汪精衛與蔣介石重新合作,如同撤銷王克敏、梁鴻誌兩個政權一樣,宣布汪精衛政權撤銷就是,反正汪精衛政權的命運掌握在日本手裏。當然,他不能直截了當地對梅思平和張卓德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