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歲的汪文惺,畢竟具備了成熟個性的心理特點,何況她又受過高等教育。她已經察覺到陳公博和林柏生的言詞背後,隱諱著一種可怕的東西,正無情地衝擊著她的父母及其同仁們,正無情地衝擊著她那即將舉行的婚禮,禁不住低聲抽泣起來。人在極端悲痛時,往往容易回憶往事:一年前,她大學畢業時,何文傑要求結婚,她不願意過早地受子女拖累而拒絕,現在她後悔了;兩個鍾頭前,她為兩個“八”的巧安排感到吉利,現在她否定了;她從懂事起,就為自己出生和成長在這麼個高官厚祿的家庭,而感到無比幸福,現在她抱怨了。汪文惺,這個在外表上,集中地繼承了父母的美貌,以及母親的活潑,在心性上,又集中地秉賦了父母的聰慧,以及父親的敏銳的女性,盡管在愛情上沒有受到任何波折,盡管在她的童年、少年和青年的二十二年中,沒有受到任何挫折,但是,此時此刻,卻嗟歎起自己紅顏薄命來了!
汪精衛更有預感。一陣短暫的慰藉過去,更大的痛苦又湧上心頭。他把悲傷隱藏在心底,強裝著笑臉說:“我看,文惺也不必哭,我們不妨來個苦中作樂!請公博五位把在香港的所見所聞,不論是惡消息,壞消息,幹脆來個和盤托出。所謂‘痛快痛快’,先有痛苦後有快樂,痛苦過去必有快樂!”
“是的!諸位不妨直說。俗話說:‘躲脫不是禍,是禍躲不脫。’事到如今,逼上梁山,再大的禍殃也得頂住,再大的風險也得去闖!”陳璧君似乎一切都想開了,她勸女兒說:“不用哭,眼淚挽救不了危急。戰勝艱難險阻,要靠智慧,靠策略,靠堅強的意誌!”
“我怨我脆弱!好,我不哭,請叔叔們直言不諱,把一切真實情況說出來。”汪文惺擦幹眼淚,一反常態地把鳳冠戴上,把落地一尺多的披帛披上,“我苦中作樂,滿身珠光寶氣聽叔叔們講風險,講禍殃,講悲劇!”一陣痛楚的沉默,惶惶不安的沉默。汪精衛雖然不同意女兒反常的做法,但意識到這時候用詞不當隻會加深她的痛苦,因為他的思想正是亂糟糟的,亂得找不出恰當的詞句來勸慰女兒,隻好聽之任之了。
“其實,也不是什麼風險、禍殃、悲劇,充其量說有點事與願違吧!”陳公博顯得很鎮靜,也許他的痛苦階段已經過去了吧。“剛才,汪主席問及顧孟餘為什麼沒有來?他永遠來不了啦!前天晚上,他帶著妻子兒女跑到重慶去了,投靠老蔣去了!”他提高嗓子,用悲壯的語調說:“像這種不堅定分子,離開我們的隊伍,有什麼值得惋惜的?又有什麼值得悲痛的?這種人,遲早會離開我們,遲離開不如早離開。一切不堅定分子離去了,我們的隊伍將會更加堅定,更加精悍,更加純潔,這絕不是壞事,而是好事!”
“公博的話富有哲理。”汪精衛強打起精神說,“記得十八世紀英國有個名叫迪斯列裏的首相說過:‘絕望是愚者的結論。’一切聰明才智者,在任何情況下是不會絕望的!”
“十八世紀美國著名作家愛默森也說過類似的話:‘恐懼通常生於無知。’我看,我們之中沒有一個無知者。”陳璧君附和著丈夫說。
不知是大家不願意做“愚者”和“無知”,還是兩個死者的話經過兩個活者的鼓吹,使大家得到某種鼓勵,雖然心情仍然很沉重,但眉宇間卻流露出鎮靜的表情。
“看來,龍雲先生這個人並不可靠。”周佛海歎息一聲,“一月三日,他與陳誠、薛嶽、商震、羅卓英、楊森等三十四名將領聯名通電,擁護老蔣開除汪主席的黨籍。”陳璧君想到龍雲曾經滿口答應營救她的胞弟陳昌祖,現在龍雲的態度變了,也不會營救了,不禁一股傷感湧上心頭,說道:“看來,要想把昌祖營救出來,隻好另想別的辦法了。”
“龍雲擁蔣反我,絕非真心實意。”汪精衛沉思一會,“我和佛海、公博都是從昆明來河內的,老蔣必然對龍先生不滿。在這種情況下,他表示擁蔣反我,隻不過是為了緩和一下他與老蔣之間的矛盾而已。今後,他肯定還會營救昌祖的,肯定還會擁護我們的,至少會暗中支持我們。”
龍雲正麵臨著困難的處境。一月二日,蔣介石在重慶召集西南各省的省主席開會,龍雲擔心他支持汪精衛一夥逃跑而被蔣介石扣押,他不敢去重慶,給蔣介石寫了封信,謊說“重病在身”,派李鴻謨為代表赴重慶開會。二日下午,陳誠打電話給他,決定聯名發表擁蔣反汪通電,他想到陳誠是蔣介石的親信,準是代表蔣介石的意誌與他電話聯係的,又見汪精衛的行動得到越來越多的人反對,就欣然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