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海將大城小鎮連成了一片。灰色的身影在燒著的廢墟中穿行著,跑著跑著,變成了一隻雪白的六尾靈狐。終究還是遲了。它卻還是不顧一切得向前跑著,如同一團隨時會被火焰燒作嘶嘶白煙的冰雪。

它憑著靈敏的嗅覺找到了那個落寞的宅邸。它放慢腳步,雪白的爪子小心翼翼登上發燙的石階,一仰頭,已經被煙火熏為焦黑的“武府”二字映入他亮晶晶圓溜溜的眼瞳中。仿佛確認過了似的,它再度低下頭,慢慢向院內走去。

甬道旁邊,被青玉案賞玩過無數次的月季燃燒著,花香隨著火焰苗竄得很高,仿佛要將花朵的靈魂拉長,從那殘破的屍體中解放出來一樣。

湖心小亭,煙花和太平曾經在那裏打發過無數個下午,講各種故事,玩各種遊戲。藏珍閣,那裏收藏著武陵春最愛的古董和名劍,還有屬於六公子的所有機密。太湖石群,楚雲深最喜歡的睡覺寶地,除了有一次,被冷冰打擾了之外,他都是在那裏睡著,被漫天星鬥照耀著,心也仿佛在夢境裏飛到了很遠的地方……

雁過樓。這裏是南歌子最喜歡的地方。在這裏,他喜歡的聲音可以久久回蕩在雁翅壁上,如同樂曲般不斷得被奏響。在這裏,他亦可以享受屬於自己一個人的安靜,徜徉於透骨生香的清風中。楚雲深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在這裏,可以看到最美的夕陽和落雨。當然,它也已經沒有機會了。

小狐狸靈巧得爬上了通往雁過樓頂的最後一級台階。它找到了那個白色的身影,幽靈般浮於熊熊烈火之上,仿佛萬物燃燒之後集合而成的靈魂。

小狐狸輕輕蹦上了他的肩膀,六條毛茸茸的白色尾巴,兩條順著南歌子的胸前垂下,兩條在他的背上搖擺著,兩條則溫柔得繞過了他的頸脖。南歌子感覺到這毛茸茸的溫暖,嘴角上揚:“你來了。”

白狐狸搖搖尾巴。現在——不,以後達到修為之前,他都是一隻普通的小靈狐而已,是無法開口說話的。

“你果然會找回這裏。沒想到,魔尊就算死了,也不肯放過人界。你看,他化作火焰,將自己的溫暖燃遍大地。他一直想著要征服世界,最後,卻要與世界同歸於盡。”

南歌子自言自語般說著,感受著自己左肩上軟綿綿,沉甸甸,又熱乎乎的存在,他心中由衷得喜愛著,覺得很安心。想到魔尊,他心中卻盡是無奈:明明是他教給了自己一切,而他卻要用這一切來與他作對。

從一開始就是這樣了吧。魔尊是個悲哀的人。他培養了那麼多人,從南陽春,南歌子,玫瑰梅,楚雲深,到現在,連他為之背叛世界的最愛的養女花深深,也離他而去了。他也許是要用這場大火來向天地尋一個答案。

其實那個答案……有什麼難尋的呢。人與人,總是要離別的。無論是最器重的手下,最欣賞的弟子,最珍愛的子女,他們都有權為了心中那份信仰,選擇自己想要去的地方。世事本無常,最重要的人,會在你最需要的時候陪著你,也會在你最需要的時候離開你。誰都沒權力把誰強留在自己身邊。

所以,說到底,魔尊隻是個太害怕離別,太害怕寂寞,而不斷用武力偽裝自己的脆弱之人而已。他早就看透了自己這一點,一麵瘋狂得懲罰背叛他的人,一麵又拚命說服自己,其實我孑然一身也沒什麼不可以。失去了重要之人,用天下來彌補就好。

但是到了最後,他還是放棄了獵魂,放棄了天下,隻為了給花深深換一個幸福。他在得與失之間權衡著,直到意識到,最後的摯愛注定會離他遠去之時,即便九黎宮燈火徹夜長明,也無法再驅散他內心的黑暗。他終於,還是失去了。

白狐狸仰頭望著絳色的天空,一片鮮紅柔軟的東西正從空中飄過。它看不清那片紅色的渾濁是什麼。是六公子的戰旗,陽春館的酒旗,還是新娘子的紅蓋頭?

它用濕漉漉的鼻子蹭了蹭南歌子的臉,南歌子方從遐想中醒了過來。他輕輕呼了一口氣,說道:“雲深,從前你說過,鮮血是紅色,陽光是金色,天空是藍色,而你我,則是白色。我一直想象著,在黑暗裏呆了太久的我,並非不記得顏色是什麼樣的。隻是它們在我記憶中,並不鮮活了。”

狐狸伸出舌頭舔了舔南歌子的臉。他繼續說道:“我們約定好的。若有一天,我得重見光明,一定與你相約,一同來看這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