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衛營的人從來沒有名字,我們也以此為榮。當年我被安排在太子身邊,排行第七,於是他們便叫我小七。
那一年,年幼的太子剛剛五歲。我剛十四,那一天剛好與四哥執勤。
窩在樹上透過那扇楠木的窗,我第一次看見了那個孩子。唇紅齒白,笑起來有點靦腆。四哥告訴我,他就是太子的伴讀,當今丞相的獨子司之秋。
對那個孩子第一個印象便是——羞澀。後來我知道,其實他也很堅強執拗。
兩年後,皇上設計將羽翼豐滿的丞相黨連根鏟除,一夜的埋伏沒有任何的預兆。滿門抄斬,一百四十三口隻因太子的求情而留下了尚且六歲的司之秋一人。
之後,我跟在太子身邊一年,那個孩子再也沒有開過口,傻若癡呆。
出去執行了一趟任務,再回宮守在太子身邊的時候,我驚訝地發現那個孩子忽然變了。小臉上多出了笑容,一口一個“太子哥哥”跟在太子殿下的身後。
但是我知道,還是不一樣了。他再也不會拉著殿下的衣角,已然是笑,卻再也不會靦腆。
十幾年過去了,二哥、三哥死了,太子殿下成了君王,我依舊隱身在帝王的身後,秘密地保護著。看著那個稱呼由“殿下”變為“陛下”的人,麵上的表情越來越少,沉默地很少開口。看著那個小不點大的可憐孩子,成為世人口中的天下第一才子,第一公子,第一美人。
科考,殿試,狀元及第。在陛下的縱容保護下,一路順風順水官至一品,位列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是,我也知道——
他是陛下唯一的朋友,陛下卻再也不是他的朋友。
硬要說上一個身份,那便是君王吧。
我原以為一切便會這樣的過去,直到我的老去,直到新的影衛七從影衛營中選□□代替年邁的我的位置。可是,某一日丞相在圍場騎馬時不甚摔落,一切就變了。
那一天正好是我與六哥執勤,跟在陛下的身後進了丞相府去探望幾日未能早朝的丞相。不用說是心思敏銳、洞察入微的陛下,就是我和六哥也發現了一點不對。
那個人對陛下的言行……那道橫在他們二人之間十幾年的隔閡,忽然不見了。或者說,是那個人忽然也將陛下當作自己的好友來看待,而不是表麵上的親近。
那種發自內心的笑,做不得假。
一出丞相府,陛下便揮手招來了我和六哥。半跪在地上我不敢抬頭,隻聽陛下沉默了半晌,忽然開口:“影衛七,你跟在他身後,事無巨細一一稟報。”
“是。”話畢,我瞬間消失不見。隻是這一次的目的地,是另一個人是身邊。
我知道,這個“他”指的是丞相。
親身跟在那個人的身邊,我才真的知道……他真的是完全不一樣了。
傳聞中詩詞絕唱、獨步天下的司之秋,竟再未去過詩社。
傳聞中行草隸楷、筆下春秋的司之秋,竟寫的平淡無奇。
傳聞中溫文爾雅、公子風度的司之秋,竟偷偷上街閑逛。
最可怖的是那一天,陛下帶著他入了秦歌歡尋查逆黨,大家公子氏族子弟的人居然穿上了那種衣服,在高台上跳著那樣豔麗的舞蹈。
我偷偷地看向陛下,他也盯著台上的丞相看著。我知道那妝容美豔正常人絕對聯想不到昌都第一公子的頭上,連我這個親自看著化妝的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是,陛下一定認得出來。
沒有理由,我就是知道。我看著陛下那雙沉寂的眼漸漸染上濃黑,心中忽然覺得不對。或許,其實從那一刻我便已經知道,曾經的友誼之情在我那一封封的回稟信中已經開始變質。
逆黨的出現在陛下的意料之中,我勉強跟著陛下到了郊外。空曠的野外沒有遮蔽物,我站的遠遠的,聽不清他們的談話。但我卻覺得,陛下的嘴角似乎彎了少許。
陛下先飛身離開,走前朝我隱藏的地方看了一眼。我懂,要我保護好他的安全。
由於隱著身無法出門,我看著穿著……咳,頗少的丞相一路摸索堪堪在天亮之前才回到了相府。又受了涼,幾日未曾上朝。沒想到再一次出門,去的竟然是鎮國將軍府。
言辭犀利、風采耀人,那一刻我仿佛又看到了曾經的丞相。至於那個抄襲的人,居然是那夜秦歌歡裏的倌兒。不知這樣的人是如何能參加科考的,即使有一張絕色可人的麵容,那種抄襲依舊不知悔改的心態也令我十分厭惡。
我記得那一次的回稟中,我在最後加了一句——“貌勝司相,端為遠不及司相。”
沒想到,下一次再見到這人居然是在大殿。
那侍衛的武功極高,遠不是我所能觸及的境界。我眼睜睜地看著他挾持了丞相,抵上了刀子。後來,陛下下令首領太監將人全部撤出,我們影衛明白,這話其實是對我們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