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話]簡天番外
“每個人的內心世界和情感經曆是不一樣的,你能夠模仿我的技巧,但是在情感的傳達方麵,則顯得非常生硬,模仿的痕跡過重的話,你就失去了自我。以你這樣的狀況發展下去的話,你最多不過是一架模仿機器,永遠也超越不了我。”
卓揚的目光帶著高高在上的俯視感,我從他的眼神裏看到了強烈的排斥與不認同。是的,他對我是不認同的,一部抄襲的機器而已,他是這麼看待我的吧。
他將我十幾年來的向往與追求踐踏地一文不值。
我極力隱忍著內心排江倒海般的屈辱感,向他鞠了一躬,然後便頭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家中的一切擺設都顯得如此可笑。
鋼琴,我自小到大唯一陪伴的東西,竟然隻是將我塑造成了一架毫無感情的機器,我連我自己都迷失了,又要它有何用?
要它何用!我掄起椅子便欲朝鋼琴砸去。
“不要啊——”有人嘶聲大叫。
我頓了頓,空茫地轉過頭去,看見一個女子站在門口。我的眼睛一定很濕,否則不會將她看得如此模糊。她的動作定格在想要衝上來的樣子,但是她始終沒敢上前阻止我。
我認出了她,她是來夏,這個帶著神秘而古怪的小提琴技藝的來夏,這個我不知不覺想要去靠近去探求的來夏。因為她所蘊藏的力量是如此強大,使得我無形中對她既傾慕又畏戒,既想超越她又想跟隨她。
然而現在,我被她看到了我這副癲狂的樣子。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我,聲音有些哆嗦:“簡天,先……先放手……好不好?”
她伸出手,試圖奪取我手中的椅子。
我下意識地向後退了退,不,我搖頭,她為什麼在這個時候還要接近我?我不過是架機器不是嗎?我是個冷淡的偽裝的毫無感情的機器,她為什麼還要理我?她一定在心裏嘲笑我了。
她垂下雙手,看著我的目光哀傷而無奈。“其實,他的話……也不那麼可信,不是嗎?不要失去信心,好不好?不要嚇我,不要不理我,好不好?”她失聲哭了出來。
之後的幾天,我沒有再去學校。
我一直在自己的內心深處徘徊,來夏說過,卓揚的話未必可信,這對我來說不可否認是一劑安慰劑,我也很想安慰自己,卓揚說的話是假的,他隻是想惡意地打擊我而已。
但是內心卻一直有個聲音在問,這果真是假的嗎?他是卓揚,是我追逐了十幾年的那個身影,現在他終於回過頭來正麵看我了,卻如此毫不留情地將我的成績否定掉了。他將我的求藝之路拒之門外,這不是一句“假話”就可以敷衍過去的。我無法接受!
我將自己鎖在家裏,不斷地練琴,我想要證明自己不是簡單的機器而已,我也是有感情的人。我全心全意將我的所有感情都傾注於指尖,但是一閉上眼睛,腦海中閃現的卻都是舞台上卓揚的身影,他彈琴時低頭的瞬間,他指尖跳躍的靈動,他身勢起伏的節奏……
突然,一個可怕的認知竄入我的意識——我,竟然連彈琴時的動作也在不經意地模仿卓揚。照片裏的卓揚,錄象帶裏的卓揚,舞台上真實的卓揚……因為無時無刻不在關注著,他的身影已經侵入了我的骨髓。
我猛得睜開眼睛,十指重重地壓上了琴鍵,巨大的噪音轟然響起。
我……已經無藥可救了。
似乎已經在這條街道上逗留了幾個小時了,漫無目的地。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下班高峰期已過,街道旁二胡的咿呀聲也終於漸漸安靜下來。拉琴的是個盲人,五十歲左右,穿著樸素,形容枯槁,一副墨色的眼鏡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
他默不做聲地站起身,收拾琴盒。突然,他將頭略向我偏了偏,招呼道:“小夥子,來幫我個忙!”
我怔了怔,確定了他是在叫我,才有些猶豫地走過去。
“小夥子,你眼睛比較好使,你幫我背著。”他說著將裝著二胡的琴盒往我背上一掄。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他,我想問他,我眼睛比較好使,跟讓我幫他背琴盒有什麼因果關係。
但是他已經先我一步搶白了:“你已經站在一旁免費聽了我好幾個小時的二胡了,讓你幫個小忙沒問題吧?”
我隻好忍了下來。
離得他近了,才看清楚他那常年暴露在風口上,已經幹燥皸裂了的手背,褐黑色的皮膚下突兀著的墨藍色的血管。那是一雙飽經滄桑的老人的手,很難想象這樣一雙粗糙的手,能夠拉奏出如此淒美的《梁祝》。
人行道上人流很雜,他讓我拉著他的手臂,亦步亦趨地度到街道的對麵。他笑著指了指前方的建築物:“我家很近,你把我送到,我請你吃東西。”
他口上說讓我送他,其實是我跟著他走。他雖然雙眼瞎了,然而對道路和方向的熟悉遠在我之上。我倒是不在乎他是否真的要請我吃東西,隻是對他的住所比較好奇,所以我漫應了一聲,隨著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