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當年對這個青年做的所謂“治療”,又何嚐不是一種自欺欺人的愚弄?
是的,自己確實是錯了。醫生想。
當年的自己成名不久,在精神科和心理學科領域都自喻天才,被國內的人捧慣了,最不能忍受許多所謂的前輩們趨利避害的風氣。在真正接手曲家小少爺的病例之前,他對自己的要求,一向就是絕不在任何困難麵前屈服,特別是以“風險太大了放棄吧”這樣的借口來敷衍病人,是醫生最為無法容忍的。
然後,那時候的醫生遇到了那時候的曲南希。
應激反應、創傷後遺症、精神受創、嚴重心理障礙、感知行為錯亂、幻覺幻聽、抑鬱、自我封閉、自殘傾向……一個極其棘手的病人。
一個讓他不斷地經曆失敗和挫折的病人。
作為醫生的自尊……不……純粹是他本人的卑劣的傲慢,不容許他在這個病例麵前退讓。無論是少年絕不合作的態度、抑或是對方那雙空無一物的、明晃晃地揭示著他的無能的眼神,都隻會激怒他那點可笑的尊嚴,將一位本來應該行走在光明燦爛的大道的醫界新星引向陰暗的岔路。
——“深度催眠?別傻了。那不是能用在這樣的病人身上的。”
——“你太自信的,會吃虧的。”
醫生沒有聽從好友和恩師的勸阻。
他甚至沒有將準備要做的事情告訴病人的親人。
深藏在他性格裏的自負終於破土而出,攀沿著心脈,汲取著他才華洋溢的腦袋裏滿溢出來的養分成長了起來。
毫無進展的治療逐漸有了起息。
不厭其煩地疊加的催眠和心理暗示,像一劑抗生素遇到了毫無反抗之力的細菌,阻礙在醫生眼前的、同時也豎在少年心房前方的高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崩裂倒塌,露出了病人岩石一般堅固的外殼下毫無防備的內心世界。
治療的時間並沒有很久。
進展的速度也喜人。
少年的康複是顯然易見的。
醫生越來越為自己的成就而欣喜,然後很快,他發現了治療過程中漸漸暴露出來的、可怕的失誤。
病人的心根本不是“痊愈”了,病人的心隻是在頻繁的強製催眠下“沉睡”了。
那個少年變得如此的溫和乖巧,像個人工製作的瓷娃娃一樣微笑著。
像是嘲笑他的失敗。
沒錯,是失敗了。醫生承認,他必須承認自己失敗了。
他丟棄了作為醫者最基本的一切道德,陷入了功利的漩渦,最終被自己的執念擊倒在了他所不恥的卑鄙行徑上。
看看他對病人做了什麼?
然而他還能如何補救呢?看看那張臉,那雙看似平和、實質空蕩蕩一片的虛假眼眸……他還能做什麼?
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
直到今天,終於還是要承認,他錯了。
……
“當初是我太過自負了,我承認。”醫生輕輕歎一口氣,手指痙攣般抽動了一下,表情難得地因為過於複雜的情緒反而變得平靜,“那次之後,我就隻將精力放在了藥物治療方麵,再也沒有接手過需要心理治療的患者……你是最後一個,你的情況我不能不管。”
“內疚?”曲南希笑容擴大,吐出來的字眼沒有任何掩飾。青年似乎也不在乎醫生的感受,他看了眼站在床邊、一直沉默著為他們對話中的內容起伏不定的韓冬,主動地朝對方伸出手去,在大個子緊張地靠過來時,閑閑地抓住了他的手,輕輕地握了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