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帝次秀州北門外。
辛醜,帝次吳江縣。時知縣楊同裒供張以待乘輿之至,民有一家當費三百縑者,其人不伏,械係之。禦史張致遠三上策論其擾民,同竟罷去。
壬寅,禦舟次姑蘇。帝乘馬入居平江府行宮。守臣孫祐進禦膳,其卓子極弊,且有僧寺題識,帝不以為嫌。它日,謂趙鼎曰:“朕念往日艱難,雖居處隘陋,飲食菲薄,亦所甘心。若邊境已清,郡邑既定,迎還二聖,再安九廟,帝王之尊固在。”趙鼎曰:“陛下規模宏遠如此,則天下幸甚。”
故贈承事郎陳東、歐陽澈,並加贈朝奉郎、秘閣修撰,更與恩澤二資,賜官田十頃。
趙鼎進呈韓世忠奏劄,因論建炎之初,黃潛善、汪伯彥擅權專殺,(應)置二人於極典。上曰:“朕初即位,昧於治體,聽用非人,至今痛恨。贈官推恩,猶未足以稱朕悔過之意,可更贈官賜田。雖然,死者不可複生,追痛無已。”
甲辰,金右副元帥完顏昌召通問使魏良臣、王繪相見,旁有四人,皆衣紗袍、頭巾、球靴,與良臣等同席地而坐。昌問勞久之,諭雲:“俟三二日左元帥來,議事畢,畫定事節,遣汝等歸。”良臣退。於時右副元帥昌在泗州,右都監宗弼在天長,〔左〕副元帥宗輔尚未至也。
乙巳,淮西安撫使仇悆遣兵擊金人於壽春府,敗之。
初,親征詔未至,廬州人嘩言棄淮保江,悆得旨,急錄以示人,人皆思奮;且遣其子津間道告急,帝命為右迪功郎。會敵進據壽春、安豐,悆遣兵出奇直抵城下,與守將孫暉合兵擊之,敵戰敗卻去,渡淮,南軍入城。翼日,遂複安豐縣。
十一月,戊申,胡鬆年自江上還,入見。帝問控禦之計,鬆年曰:“臣到鎮江、建康,備見韓世忠、劉光世軍中將士奮勵,爭欲吞噬敵人,必能屏護王室,建立奇勳。”帝曰:“數年以來,廟堂玩習虛文而不明實效,侍從、台諫搜剔細務而不知大體,故未能靖禍患,濟艱難。非朕夙夜留心治軍旅,備器械,今日敵騎侵軼,何以禦之!”趙鼎曰:“臣等躬聞聖訓,敢不自竭弩鈍,少副陛下責實之意!”
庚戌,承、〔楚、泰〕州水寨民兵並與放十年租稅,科役〔久〕,仍發錢米贍之。
時承州水寨首領徐康、〔潘〕通等遣兵邀擊金兵,俘女直數十。既命以官,尋又賜米萬石。
壬子,詔曰:“朕以兩宮萬裏,一別九年,覬迎鑾輅之還,期遂庭闈之奉。故暴虎馮河之怒,敵雖逞於(馮臨)〔凶殘〕;而投鼠忌器之嫌,朕寧甘於屈辱;是以卑辭遣使,屈己通和。仰懷故國之廟祧,至於涕;俯見中原之父老,寧不汗顏!比得強敵之情,稍有休兵之議,而叛臣劉豫,懼禍及身,造為事端,間諜和好,簽我赤子,脅使征行,涉地稱兵,操戈犯順,大逆不道,一至於斯!警奏既聞,神人共憤,皆願挺身而效死,不忍與賊以俱生。今朕此行,士氣百倍。雖自纂承之後,每乖舉錯之方;尚念祖宗在天之靈,共刷國家累歲之恥,殪彼逆黨,成此雋功。念惟夙宵跋履之勤,仍蹈鋒鏑戰爭之苦,興言及此,無所措躬。然而能建非常之功,即有不次之賞,初詔具在,朕不食言。谘爾六師,鹹體朕意。”
川陝宣撫司統製官楊從儀敗敵於臘家城。
嶽飛之取襄陽也,朝廷命宣撫副使吳玠乘機牽製。玠遣從儀以兵入偽地,遇敵,勝之。
丁巳,詔曰:“朕以逆臣劉豫稱兵南向,警奏既聞,神人共憤。朕不敢複蹈前轍,為退避自安之計,而重貽江、浙赤子流離屠戮之禍,乃下罪己之詔,親總六師,臨幸江濱,督勵將士。然而興師十萬,日費千金,動眾勞人,俱所不免,每一念此,惻然疚懷!尚覬諸路監司、帥守與夫郡邑大小之臣,夙夜究心,以體朕意,凡借貸、催科有須於眾者,毋得縱吏,並緣為奸;凡盜賊奸宄輒生窺伺者,務絕其萌,毋令竊發。其或乘時擾攘,恣無名之斂,容奸玩寇,失稽察之方,致使吾民橫罹困苦,有一於此,必罰無赦。候軍事稍定,當遣(庭)〔廷〕臣,循行(群)〔郡〕國。”
戊午,簽書樞密院事胡鬆年兼權參知政事,以沈與求按行江上(事)〔故〕也。
時鬆江既有備,商賈往來自如,通、泰出納鹽貨如故。帝見士氣大振,捷音日聞,欲渡江決戰,趙鼎曰:“退既不可,渡江非策也。金兵遠來,利於速戰,豈可與之爭鋒!兵家以氣為主,三鼓既衰矣,姑守江使不得渡,徐觀其勢以決萬全。且豫猶不親臨,止遣其子,豈煩至尊與逆雛決勝負哉!”於是遣與求按行江上,與諸將議可否,始知敵騎大集,其數甚眾。與求回,言沿江居民旋造屋為肆,敵雖對岸,略不畏之。
金人破滁州。於是淮西、江東宣撫使劉光世移軍建康府,淮東宣撫使韓世忠移軍鎮江府,浙西、江東宣撫使張俊移軍常州。
己未,資政殿學士、提舉萬壽觀兼侍讀張浚知樞密院事。
浚之未至也,請遣嶽飛渡江入淮西,以牽製金兵之在淮東者,帝從之。及入見,帝問鼎:“浚方略何如?”鼎曰:浚銳於功名而得眾心,可以獨任。”於是帝複用之。
辛酉,觀文殿學士、提舉臨安府洞霄宮李綱言:“今劉豫悉兵南下,其境內必虛。倘命信臣乘此機會,搗潁昌以臨畿甸,電發霆擊,出其不意,則豫必大震懼,呼還醜類以自營救,王師追躡,必有可勝之理。非惟牽製南牧之兵,亦有恢複中原之兆,此上策也。朝廷或以茲事體大,則鑾輿駐蹕江上,勢須號召上流之兵,順流而下,旌旗金鼓,千裏相望,以助聲勢,則敵人雖眾,豈敢南渡!仍召大將率其全師,進屯淮南要害之地,設(其)〔奇〕邀擊,絕其糧道,豫必退遁。保全東南,徐議攻討,此中策也。萬一有借親(兵)〔征〕之名,為順動之計,委一二大將捍敵於後,則臣恐車駕號令不行,敵得乘間深入,州縣望風奔潰,其為患有不可勝言者,此最下策也。往歲金人南渡,意在侵掠,既得子女玉帛,時方暑則勢必還師。今劉豫使之渡江而南,必謀割據,將何以為善後之計哉!今日為退避之計則不可。朝廷措置得宜,將士用命,則安知敵非送死於我!顧一時機會,所以應之何如耳。望降出臣章,與二三大臣熟議。”
初,張浚之謫福州也,綱亦寓居焉,浚服其忠義,除前隙,更相親善。及浚召入,綱因以奏疏附進,帝曰:“綱去國數年,無一字到朝廷,今有此奏,豈非以朕總師親臨大江,合綱之意乎!所陳亦今日急務,可降詔獎諭。”
癸亥,龍圖閣直學士、新除都督府參謀官折彥質為樞密都承旨,星夜兼程前來供職。降充集英殿修撰、知鼎州程昌複徽猷閣待製,充都督府參議官。
淮西宣撫司統製官、中亮大夫、同州觀察使、知蘭州王德,與敵遇於滁州之桑根〔坡〕,敗之,生擒十餘人赴行在。
甲子,詔曰:“張浚愛君愛國,出於誠心。頃屬多艱,首唱大義,固有功於王室,仍雅誌於中原,謂關中據天下上遊,未有舍此而能興起者,於敵戰勝之後,慨然請行。究所施為,無愧人臣之義;論其成敗,是亦兵家之常。矧權重一方,愛憎易致,遠在千裏,疑似難明,則道路怨謗之言,與夫台諫聞風之誤,蓋無足怪。比複召置之宥密,而觀其恐懼怵惕,(知)〔如〕不自安,意者尚慮中外或有所未察歟?夫使盡忠竭節之臣,懷明哲保身之戒,朕甚愧焉!可令學士院降詔,出榜朝堂。”
丙寅,初,河東忠義(將軍)〔軍將〕趙雲嚐出兵與敵戰,至是敵執其父福及母張氏以招之,且許雲平陽府路副總管,雲不顧,遂殺福,囚張氏於絳州。久之,雲間道奔嶽飛軍中。既而飛遣雲渡河,雲因擊垣曲縣,複取其母。飛以為小將。
己巳,淮西宣撫司選鋒副統製王師晟、親兵副統製張錡複壽春府,執其知府王靖。
辛未,起複秘閣修撰、知嶽州程千秋移知鼎州,左朝奉郎張知嶽州。
帝覽除目,問才術如何,趙鼎曰:“聞其能辦事。”帝曰:“不須更問某人薦,惟才是用。”胡鬆年曰:“朝廷用人,不可不慎,用一君子則君子進,用一小人則小人進。”帝曰:“君子剛正而易疏,小人柔佞而易親。朕於任用聽察之間,不敢少忽也。”
知樞密院事張浚往鎮江視師。
時金人於滁上造舟,有渡江之意。趙鼎密為帝言曰:“今日之舉,雖天人鹹助,然自古用兵,不能保其必勝,事至即應之,庶不倉猝。萬一金人渡江,陛下當親總衛士,趨常、潤,督諸將,乘其未集,並力血戰,未必不勝。或遏不住,則由它道複歸臨安,堅守吳江,敵亦安能深入!臣與張浚分糾諸將,或腰截,或尾襲,各自為謀,天下事無不集矣。”主管殿前司公事劉錫、神武中軍統製楊沂中見鼎曰:“探報如此,駕莫須動?”鼎曰:“俟敵已渡江,方遣二君率兵趨常、潤,並力一戰以決存亡,更無它術。”錫等聲言曰:“相公可謂大膽。”鼎曰:“事已至此,不得不然。二君,隨駕之親兵也,緩急正賴為用,豈可先出此言!”錫等乃退。
金左副元帥完顏昌遣通問使魏良臣、王繪歸行在。
昌擁三百餘騎,遇於塗,問難再三,良臣等答昌如初見聿興之語。昌言:“既欲講和,當務至誠,不可奸詐。況小小掩襲,何益於事!如欲戰,先約定一日,兩軍對敵則可。我國中隻以仁義行師,若一麵講和,又一麵使人掩不備,如此,恐江南終為將臣所誤,如向來大軍至汴京,姚平仲劫寨事可見。本朝事體,秦檜皆知,若未信,且當問之。”良臣等以此來有上大金皇帝表、二聖、二後表、丞相、元帥物錄六封,乞留軍前。譯者雲:“大金皇帝表可留,它書持去。”
十二月,乙亥朔,尚書吏部員外郎魏良臣,邠門宣讚舍人王繪,至自金國軍前,對於內殿,帝問勞甚渥。
侍禦史魏矼言:“朝廷前此三遣和使,而大金繼有報聘,禮意周旋,信言可考。頃複專使尋好,未有釁隙。茲乃劉豫父子造兵端,本謀窺江,初無和意。使人未見國相報書,來自近甸,此而可信,覆轍未遠。今大兵坐扼天險,援師艤舟上流,精銳無慮十萬。彼劉豫挾金為重,簽軍本吾赤子,人心向背,久當自攜;持重以待之,輕兵以擾之,吾計得矣。惟陛下為宗社生靈之重,仰順天意,俯從人欲,飭勵諸將,力圖攻守。”帝甚納其言。
辛巳,命行宮留守司中軍統製王進以所部屯泰州,防通、泰,應援淮東水寨,權聽帥司節製。
偽齊保義郎劉遠特補忠翊郎。遠,同州人,從劉麟入寇,與其徒六人自盱眙脫身來歸,皆錄之。
丙戌夜,月犯昴,太史以為敵滅之象,帝以諭輔臣。胡鬆年曰:“天象如此,中興可期。”帝曰:“範蠡有言:‘天應至矣,人事未盡也。’更在朝廷措置何如耳。”
丁亥,知福州張守言:“臣聞韓世忠所獻敵俘,已就戮於嘉禾,遠近欣快,不謀同辭。然臣竊謂凡所獻俘,若使皆是金人或它國借助,則宜盡剿除,俾無遺育。至於兩河、山東諸路之民,則皆陛下赤子也,劉豫驅迫以來,必非得已。若臨陳殺戮,勢固不免,至於俘執而至,容有所矜。請凡所得俘內,有簽軍則宜諭以恩信,以示不忍殺之之意,可特貸而歸之;或願留者,亦聽其便。不惟得先王脅從罔治之義,而劉豫之兵可使自潰,後雖日殺而驅之使前,將不複為用矣。”疏奏,詔獎〔之〕。
壬辰,湖北製置司統製官牛皋、徐慶,敗金兵於廬州。
時金增兵複侵淮右,仇悆盡發戍軍千人拒之,既而敗北,無一還者,遂求救於湖北製置使嶽飛,飛遣皋、慶率二千人往援。慶,飛愛將也。是日,皋、慶從騎數十先至,坐未定,斥堠報金人五千騎將逼城。時湖北軍未集,悆色動不安,皋曰:“無畏也,當為公退之。”即與慶以從騎出城,謂敵眾曰:“牛皋在此,爾輩何為見侵!”乃展幟示之,金兵失色。皋舞矟徑前,金兵疑有伏,即奔潰,皋率騎追之,金兵自相踐死,餘皆遁去。時淮西宣撫使劉光世亦遣統製官靳賽,至慎縣而還。
丁酉,侍禦史魏矼言:“日食正旦,乞下有司講求故事。”帝曰:“日蝕雖是躔度之交,術家能逆知之,《春秋》日食必書,謹天戒也。矼之言良愜朕意,宜下有司,講求故事,凡可以消變者,悉舉行之。”
川陝宣撫副使吳玠奏:“夏國主數通書,有不忘本朝之意。及折可求族屬列(禦)〔銜〕申上玠,雲見今訓練士馬,俟玠出師渡河,即為內援擊敵,上報國恩。”帝曰:“此皆祖宗在天之靈扶祐所致,亦有以見人心同憤也。”
戊戌,責授單州團練副使劉子羽複右朝散大夫、提舉江州太平觀。
時吳玠複辭兩鎮之節,且言:“子羽累年從軍,亦薄有忠勤可錄。念其父,靖康間死節京城;今子羽罪雖自取,然炎荒萬裏,毒霧熏蒸,老母在家,殆無生理。誠恐子羽斥死嶺海,無複自新,非陛下善及子孫之意。伏望聖慈特許臣納前件官,少贖子羽之罪,量移近地,得以自新。”三省勘會,子羽與吳玠書所論邊事,跡狀可考,乃複元官,與宮觀。翼日,詔玠篤於風義,詔獎諭。士大夫以此多玠之義,而服子羽之知人焉。
庚子,金人退師。
初,右副元帥完顏昌在泗州,而右都監宗弼屯於竹塾鎮,嚐以書幣遺淮東宣撫使韓世忠約戰。世忠方與諸將飲,即席遣伶人張軫、王愈持橘茗為報書,略曰:“元帥軍士良苦,下諭約戰,敢不疾治行李以奉承指揮也!”時金師即為世忠所扼,會天雨雪,糧道不通,野無所掠,至殺馬而食,軍皆怨憤。旋聞金主有疾,將軍韓常謂宗弼曰:“今士無鬥誌,況吾君疾篤,內或有變,惟速歸為善。”宗弼然之,夜引還。
金軍已去,乃遣人諭劉麟及其弟猊。於是麟等棄輜重遁去,晝夜兼行二百餘裏,至宿州,方少憩。
辛醜,刑部尚書章誼兼權戶部尚書。
癸卯,參知政事沈與求兼權樞密院事。
金人去滁州。
是役也,金據滁州凡四十有七日,神武右軍將官盧師迪引兵至竹塾鎮,遇敵,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