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金人法苛賦重,加以饑饉,民不聊生。又下令欠債者以人口折還,及藏亡命而被告者皆死。至是將相大臣如昌、宗磐之徒皆被誅,二帥久握重兵,植黨滋眾,至是悉為亡命,保聚山穀,官司不能製。

冬,十月,辛亥,同簽書樞密院事王倫始見金主於禦林。倫述帝命,金主悉無所答,使宰相責之曰:“汝但知有元帥,豈知有上國耶!”

癸醜,權尚書刑部侍郎周聿改戶部侍郎,太常少卿蘇攜權刑部侍郎。

權吏部侍郎兼史館修撰張燾充寶文閣學士、知成都府兼本路安撫使。四川製置司限一月結局。

初,成都乏帥,帝諭秦檜曰:“張燾可付以便宜,使治成都;第道遠,恐其憚行。”檜退,召燾諭旨。燾曰:“君命也,燾其敢辭!”帝大喜,遂有是命。帝諭檜曰:“燾雖安撫一路,如四川前日無名橫斂,不急冗費,可令蠲減以寬民力。”以成都帥臣而得行四川民事自燾始。

甲寅,樞密行府準備差遣王晞韓,以夏國招撫使王樞至行在。樓炤言:“陝西新複,正與夏國為鄰,此等留之無益,還之可使知恩。”乃詔門引見,令臨安府燕犒,差行在官館伴。秦檜又召樞至都堂,諭以講和意,並還近所獲夏人之俘百九十人歸之,仍命晞韓伴送樞至境上。

己未,尚書禮部侍郎兼侍讀兼資善堂翊善吳表臣權吏部尚書,兼職如故。

丙寅,洪州觀察使、新知鼎州王彥卒於邵州,年五十。荊南舊部曲聞彥之喪,皆即佛宮為位而哭。

彥事親孝,居官廉。其為將也,與士卒同甘苦,屢破大盜,子弟從軍者,未嚐沾賞。及將死,召其弟侄,悉以家財分給之。時號名將。然性剛寡合,雖待士盡禮而黑白太分,此其大略也。

是月,湖北、京西宣撫使嶽飛來朝。

金主複遣翰林待製耶律紹文至驛諭奉使王倫,言:“卿留雲中無還期;及貸之還,曾無以報,反間貳我君臣。”乃遣副使藍公佐先歸,論歲貢、正朔、誓表、冊命等事,而拘倫以俟報。已而遷之河間,遂不複遣。

十一月,戊寅,秘書少監鄭剛中權尚書吏部侍郎。

定國軍承宣使、知秦州兼節製屯駐行營右護軍馬軍吳璘為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

帝諭大臣曰:“吳玠久在蜀,備著忠績,雖已優加恤典,然聞其家頗貧,可賜錢三萬緡,仍進其弟軍職,令撫其家屬。”故有是命。

己卯,帝諭輔臣曰:“前日議移嶽飛屯於襄陽,深慮饋運費力。不若先移萬人於江西,既省饋運,亦可以彈壓盜賊。”

庚辰,言者論:“今輿地複歸,宿師百萬,隸籍諸將,非屯田何以善後!今荊南、興、洋、汝、潁、江、淮之間,沃野千裏,尚或丘墟,是地有遺利。諸師所統,自農為兵者不少,戰士之外,負荷役使之徒,不無可用,是人有餘力。望令諸路宣府帥臣悉意講行。”從之。

宣州觀察使、知門事藍公佐至燕山,俄而越國王宗弼亦至。公佐懼不免,留四日,始聽行。

己醜,追複左通直郎、直龍圖閣張所,特與一子官,仍賜其家銀、絹百匹、兩。

先是宣撫使嶽飛言所忠義,帝命複舊官。飛又言:“好生惡死,人之常情,所以忠許國,義不顧身,雖斧鉞在前,凜然不易其色。乞與旌加褒異,使天下忠義之士皆知所勸。”故有是命。

辛酉,參知政事李光罷。

光與右仆射秦檜議事不合,於帝前紛爭,且言檜之短,殿中侍禦史何鑄因劾光狂悖失禮。光引疾求去,帝命以資政殿學士出守,言者又擊之。後三日,以光提舉洞霄宮。

金豫國公昱卒。

是冬,金主諭其政省:“自今四時遊獵,春水秋山,冬夏剌缽,並循遼人故事。”

元帥府下令沿河置寨,防渡河南歸之人,及與人渡者皆死。

海寇張青乘海至遼東,稱南師,遂破蘇州;遼土大擾,中原之被掠在遼者,多起兵應之。青初無進取意,既而複去。

金主詔郡縣,不得從元帥府擅更簽軍,俟見禦畫乃聽。

時太行義士王忠植已取石州等十一郡,聞於朝,帝嘉之,拜忠植武功大夫、華州觀察使、統製河州忠義軍馬。忠植,步佛山人也。

初,金人之割地也,以新河為界。朔方盛傳駕將北征,民間往往私結徒黨,市軍器,以備緩急,沿河尤甚。每遇陰晦,輒引領南望曰:“禦營烈火光矣!”太行義士又攻懷州萬善鎮,破之。守臣烏陵阿思謀率軍民城守。思謀自金中內變,每夜被衣而坐,喟然歎曰:“可惜!官人備曆艱險以取天下,而今為數小子壞之,我未知其死所矣!”官人,謂宗翰也。

知濬州韓常,嚐與防禦判官宮茵夜飲,論及江、淮、川、陝用兵等事,茵盛言金兵之強,南兵之弱。常曰:“君知其昔,未知其今。今之南軍,其勇銳乃昔之我軍;我軍,其怯懦乃昔之南軍。所幸者南方未知耳。”

女真萬戶呼沙呼北攻蒙古,糧盡而還,蒙古追襲之,至上京之西北,大敗其眾於海嶺。

金主以富勒瑪為招討使,提點夏國、達勒達兩國市場。達勒達者,在金國之西北,其近漢地謂之熟達勒達,食其粳稻;其遠者謂之生達勒達,止以射獵為生,性勇悍,然地不生鐵,矢鏃但以骨為之。遼人初置市場與之回易,而鐵禁甚嚴,至今始弛其禁。又,劉豫不用鐵錢,繇是河東、陝西鐵錢率自雲中貨於達勒達,蒙古得之,遂大作軍器焉。

紹興十年金天眷三年(庚午,1140)春,正月,辛巳,右仆射秦檜言:“前日外間有匿名書非毀朝廷,當繳進。”帝曰:“已見之,無足恤。”

先是金人遣奉使官、宣州觀察使、知門事藍公佐南歸,議歲貢、表誓、正朔、冊命等事,且索河東、北士民之在南者。是日,右正言陳淵入對,言:“自公佐之歸,聞金人盡誅往日主議之人,且悔前約,以此重有要索。臣謂和戰二策,不可偏執。”帝語淵曰:“今日之和,不惟不可偏執,自當以戰為主。”

既而吏部員外郎許忻出為荊湖南路轉運判官,將行,亦上疏言:“臣竊見金人為本朝患,十六年於茲矣。昨張通古輩來議和好,陛下以梓宮、母後、淵聖之故,俯從其欲,複命王倫等報聘。今王倫既已拘留,且重有邀索,外議藉藉,謂敵情反複如此,鹹以為憂。望陛下采中外之公言,定國家之大計,深察敵人變詐之狀,亟安天下憂慮之心。繼自今時,嚴為守備,激將士捐軀效死之氣,雪陛下不共戴天之仇。”

金以都元帥宗弼領行台尚書省事,命諸州郡軍旅之事決於帥府,民訟錢穀,行台尚書省治之,宗弼兼綜其事。金主命宗室子亮赴宗弼軍行任使,旋以為行軍萬戶。亮,宗幹第二子也,時年十八。

乙酉,以集英殿修撰、京〔畿〕都轉運使莫將試工部侍郎,充護梓宮、奉迎兩宮使;濟州防禦使、知閣門事韓恕為宣州觀察使,副之。

初,兗人張彙,從其父行正守官保州,留敵不能歸,至是聞元帥府主管漢兒文字蔡鬆年言敵有渝盟意,遂與燕人王暉、開(府)〔封〕劉炎謀,夜自新鄉渡河赴行在,上疏言敵情利害。大略以為:“敵主懦將驕,兵寡而怯,又且離心,民怨而困,鹹有異意。鄰國延頸以窺隙,臣下側目以觀變,寇盜外起,親戚內亂,加之昔之名王、良將,如尼瑪哈、達蘭之徒,非被誅則病死。故子胥戮則吳滅,孔明沒則蜀亡,爭戰之際,古今不易之理。今金人內有羽毛零落之憂,外失劉豫藩籬之援,譬之有人自截其手足而複剖其心腹,欲求生也,不亦難乎?此乃皇天悔禍,眷我聖宋,複假其手以自相誅戮,特以良時付之陛下,周宣、漢光中興之業也。曩者敵未當殄滅之時,臣雖早歸朝廷,亦無補於聖德,故臣隱身敵中,甘處貧賤十五年者,伺今日之隙也。又況當時河北人心未安,河南廢齊之後,人心亦且搖動。王師先渡河,則弊歸河北而不在中原;設若烏珠先侵河南,則弊歸中原而不在河北。但得先渡河者,則得天下之勢,誠當日勝負之機,在於渡河之先後耳。而烏珠已有南侵之意,臣恐朝廷或失此時,反被敵乘而先之。”疏奏,彙等授初品文資。

辛卯,觀文殿大學士、提舉臨安府洞霄宮李綱薨於福州。

綱之弟校書郎經早卒,綱悼恨不已;會上元節,綱臨其喪,哭之慟,暴得疾,即日薨,年五十八。帝方遣中使徐恂撫問,訃聞,贈少師,徙其弟兩浙東路提點刑獄公事維於閩部,以治其喪,令所居州量給葬事。

甲午,太尉、慶遠軍節度使、東京同留守兼節製軍馬、京畿營田大使郭仲荀充醴泉觀使,從所請也。

詔作忠烈廟於仙人關,以祠吳玠。

丁酉,左通直郎、充徽猷閣待製、提舉江州太平觀尹焞遷一官,致仕,以焞引年告老故也。焞遂居紹興。

癸卯,帝謂大臣曰:“莫將奉使金國,凡所議事,可一一錄付,恐將妄有許可,它日必不能守。”時金人所請,朝廷多不從,故有是諭。

是月,夏改元大慶。

二月,辛亥,濟州防禦使、主管侍衛軍馬司公事劉錡為東京副留守,仍兼節製(馬軍)〔軍馬〕。

癸醜,詔曰:“永惟三歲興賢之製,肇自承平,爰暨累朝,遵用彝典。頃緣多事,(遊)〔洊〕展試期,致取士之年,屬當宗祀;宜從革正,用複故常。可除科場於紹興十年仰諸州依條發解外,將省、殿試更展一年,於紹興十二年正月鎖院省試,三月擇日殿試。其向後科場,仍自紹興十二年省試為準,於紹興十四年令諸州依條發解。內將來紹興十二年特奏名,合出官人有年六十一歲者,許出官一次。”

故集賢殿修撰周常追複寶文閣待製。

常,浦城人,元符末嚐為禮部侍郎,坐元祐黨落職,婺州居住,至是用其家請而命之。

乙卯,殿中侍禦史何鑄試右諫議大夫。

庚申,禦史中丞廖剛試工部尚書。

剛每因奏事,論君子小人朋黨之辨,反複切至。又論人君之患,莫大於好人從己。若大臣惟一人之從,群臣惟大臣之從,則天下事可憂。剛本秦檜所薦,至是滋不悅。它日,因對,又請起舊相有人望者,處之近藩重鎮,檜聞之曰:“是欲置我何地耶?”既積忤檜,遂出台,而剛之名聞天下。

尚書工部侍郎王次翁試禦史中丞。

壬戌,尚書戶部侍郎周聿充顯謨閣待製、樞密都承旨。

丁卯,觀文殿學士、左通奉大夫、西京留守孟庾為左宣奉大夫、東京留守兼權知開封府。

資政殿大學士、左通奉大夫、江西安撫製置大使兼知洪州張守,資政殿學士、左中大夫、知應天府兼南京留守路允迪,資政殿學士、左中大夫、江東安撫製置大使兼知建康府兼行宮留守葉夢得,並進一官。

三月,己卯,中書門下省檢正諸房公事範同權尚書吏部侍郎。

丙戌,成都府路安撫使張燾始至成都。

初,燾自京、洛入潼關,已聞金人有敗盟意,逮至長安,所聞益急。燾遽行,見川陝宣撫副使胡世將,為言和尚原最為要衝,自原以南,則入川路,若失此原,是無蜀也。世將曰:“蜀口舊戍皆精銳,最號嚴整,自朝旨撤戍之後,關隘撤備,世將雖屢申請,未見行下,公其為我籌之。”燾遂為世將草奏,具言事勢危急,其速徙右護軍之戍陝右者還屯蜀口,又請賜料外錢五百萬緡以備緩急。

辛卯,賜京東、淮東宣撫使韓世忠、淮西宣撫使張俊燕於臨安府,以其來朝故也。

初,諸大將入覲,陳兵閱於禁中,謂之內教。至是統製官呼延通因內教,出不遜語,中丞王次翁乞斬通以肅軍列,因言:“祖宗著令,寸鐵入皇城者,皆有常刑。今使武夫悍卒披堅執銳於殿廷之下,非所以嚴天陛也。”內教遂罷。

丙申,禮部侍郎充大金賀正旦使蘇符自東京還行在。

初,徽猷閣待製洪晧既拘冷山,頗為陳王希尹所厚。希尹問以所議十事,晧折之曰:“封冊,虛名,年號,南朝自有;金三千兩,景德所無;東北宜絲蠶,上國有其地矣,絹恐難增也。至於取淮北人,搖民害計,恐必不能。”希尹曰:“吾欲取降附人誅之以懲後,何為不可?”晧引梁武帝易侯景事言之。希尹意稍解,曰:“汝性直,不誑我,吾與汝入燕,遣汝歸議。”遂行。會工部侍郎莫將繼來,議不合,囚之涿州,事複變。晧過其戍帳,其戍將聞洪尚書名,爭邀飲食。

符至東京,敵人拒不納。符乃還。

丁酉,詔:“川陝宣撫使,自今或警急,其調發軍馬,措置錢糧,應幹軍事待報不及,並許胡世將隨宜措置。”用世將請也。

時諜報河東、北簽軍備糧,來戍河中,收複河南州郡。都元帥宗弼又傳令:“宋國係和議之國,存留橋路往來,已調絳、蒲、解州三萬夫過河修疊堤岸,仍差馬軍編欄,令同州照驗。”世將慮其出沒不測,即具以奏,且遣兵備之。

己亥,彰武軍承宣使、樞密院都統製、知延安府、同節製陝西諸路軍馬郭浩移知永興軍,兼節製陝西諸路軍馬。

壬午,奉安徽宗皇帝、顯恭皇後、顯肅皇後神禦於天章閣之西神禦殿。

癸卯,故朝散郎鄧忠臣,特贈直秘閣。

夏,四月,乙巳朔,金溫都思忠廉問諸路,得廉吏杜遵晦以下百二十四人,各進一階;貪吏張軫以下二十一人,皆罷之。

戊申,詔:“三公、三少帶節鉞者,並序班在宗室開府儀同三司之下。”時以諸大將官高,故裁抑之。

癸醜,顯謨閣直學士趙彬為尚書兵部侍郎。

金中書令蜀王尼楚赫薨,年六十八,後諡武襄。

乙醜,宰相率百官啟建天申節道場,以梓宮未還,不用樂。

丁卯,金主如上京。

時降將酈瓊為金人所用,知金將南伐,語其同列曰:“瓊向從大軍南伐,每見元帥國王親臨陳督戰,矢石交集,而王免胄指麾,三軍意氣自若,用兵製勝,皆與孫、吳合,可謂命世雄材矣。至於親冒鋒鏑,進不避難,將士視之,孰敢愛死乎?宜其所向無前,日辟國千裏也。江南將帥,才能不及中人,每當出兵,必身居數百裏外,謂之持重;或督召軍旅,易置將校,僅以一介之士持虛文諭之,謂之調發;製敵決勝,委之偏裨。是以智者解體,愚者喪師。幸一小捷,則露布飛馳,增加俘級,以為己功,斂怨將士,縱或親臨,亦必遠遁。而又國政不綱,才有微功,已加厚賞,或有大罪,乃置而不誅,不即覆亡,已為天幸,何能振耶!”瓊所指元帥,謂宗弼也。宗弼聞之,召問江南成敗,誰敢相拒者,瓊曰:“江南軍勢怯弱,皆敗亡之餘,又無良帥,何以禦我!吾以大軍臨之,彼君臣方且心破膽裂,將哀(嗚)〔鳴〕不暇,蓋傷弓之鳥,可以虛弦下也!”宗弼喜,以為知言。

續資治通鑒卷第一百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