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歸於平靜,已經是三更時分。尼羅河水潺潺流湍的聲音,士兵們在巡邏,偶爾有火光自窗外映進。能睡的人都睡了,夜如醬,河岸邊蟲鳴唧唧,偶爾夾雜著幾聲鱷魚或河馬粗狂的嘶吼聲。
寧靜似乎隻為了讓人安睡,問題是李長琴不需要睡眠,而且他也睡不著。
賽裏斯一直睡得不安穩,似乎因為巫醫的藥對毒素產生了作用,兩股狠命拚殺的勢力讓這孩子不好受,他輾轉反側,夢囈連連。
李長琴又一次為賽裏斯拭汗,手下撫過的肌膚發熱得厲害,可憐的賽裏斯被包成木乃伊半成品了,身上傷口不少。
無意地,指腹輕摩染上血色的亞麻布,長琴隻覺胸腔一陣緊窒,是心痛的感覺。這時候回憶就像潮汛,瞬間湧入腦中,淹沒所有思緒,最後僅僅餘下霸道的回憶片斷。記憶中,賽裏斯的成長從來不缺傷痛陪伴。
從以前開始,賽裏斯就很認真,曾經為了更快學懂外國語言,夜裏偷偷爬起來學習,好長一段時間以後,弄得差點虛脫。學習劍術,為了取得成績,練得雙手血肉模糊,卻一聲不哼,悶頭猛幹。練箭的時候也是,把手指磨出血泡,又弄破,繼續磨,箭羽都給染紅了。
但這些回憶都藏得那麼深,如果不是今天的事情,長琴甚至不可能想起來。為什麼呢?因為這些驚悚的回憶往往藏在那張燦爛的笑臉後頭,所以被忽略了。
賽裏斯總是下決心,然後拚命,再受傷,接著受責備,最後笑著說沒事,結果……似乎都能夠順利將某人忽悠過去。
長琴捂著額,唇角無力地輕抽,因為他就是那個被忽悠的某人。
“拚命?你就隻有這一條命,拚個屁啊。”低聲罵了一句,長琴拿食指狠狠地戳了賽裏斯的額頭一下,賽裏斯的腦袋像撞球一樣歪向另一邊,又跌回來,但原本蹙起的眉心卻舒開了,唇角泛出笑意,似乎做了個不錯的夢。
“臭小子,有什麼好笑?”
長琴咬牙切齒卻拿這號傷員沒辦法,食指不再具備攻擊力,而是在賽裏斯稚氣未脫的臉上輕輕描繪。
十三歲的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身高已經很可觀,容貌倒跟二世和公主不像。有點秀氣,但眉骨卻生得淩厲,再長大一點,應該會是眉目俊俏的帥小夥。鼻子挺,鼻梁又高,這倒是跟二世有點相像,畢竟還是有血緣的。下巴尖尖,這是整張臉最破壞男子氣慨的部位,整張臉都因為這尖下巴才會顯得稚嫩。
“臭小子,下巴倒跟我相像,尖尖的。以前爺爺判定我以後會是個花心的敗家子,敗家倒應了他,花心?嗬,他倒願意我花心。”長琴自言自語,臉上也不覺有了笑意:“不過對象要是女的,他以為……知道我喜歡夜昕的時候,氣得七竅生煙。”
自顧自地笑著,賽裏斯的一個翻身打斷了他,他突然發現自己像個傻帽一樣擾人清夢,臉色立即沉下來。
“長……長琴。”
聽見賽裏斯夢囈,長琴側眸瞧了他一眼,有點無措地喃喃:“別這麼死心眼。”
然而睡夢中的人卻聽不見,自顧自地沉溺美夢,笑得更燦爛了。
心中某處被觸動,等長琴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已經握住了賽裏斯手,他被自己的行為嚇到了,正要撤手,卻又停住了。因為賽裏斯那長滿繭的、粗糙的手掌。
二世有這樣一雙手,但他不知道賽裏斯也有,這真是他養育成長的孩子嗎?日子分明沒有必要這樣刻苦,難道賽裏斯也像二世那樣愛武嗎?
賽裏斯是嗎?
手像懸了千斤重物,撤不開,隻能這樣握著,李長琴曲膝支頷,呢喃:“十三歲,隻是小孩子。”
小孩子長大了,興趣愛好就會變……像二世,二世十三歲的時候對他可沒有戀愛,現在卻堅持說戀上了。再過幾年,又可能會有另一種光景,更何況八年後有二十一世紀在等他呢。
沒有必要去想。
沒有必要去煩惱。
沒有必要拔光自己的頭發。
努力地自勉,長琴根本沒有發現自己的手正抓緊頭上一把發絲,不依不饒呢。
賽裏斯的手無意識地收緊,他夢見自己連續一百次射中箭靶紅心,沒有半分偏離,他興奮到極點了。有了這個本事,絕對能夠成為長琴的助力,這樣就可以繼續留在長琴身邊。
刺客事件過後好幾天,行程沒有取消,卻要停下來料理。一來是等待從底比斯派來的增援,二來是要製定更嚴謹的防守製度。
立在船首,諾布迎風颯颯,目光悠遠地喃喃:“公主好幾天不露臉了呢。”
長琴皮笑肉不笑:“你以為隻有皇後的巴掌狠嗎?我要扇這公主,比她媽還狠。”
聽這語氣就知道某人餘怒仍盛,諾布一臉無奈的苦相,剛才的帥氣模樣已經沒影兒了:“行了吧,你打了她,這下子肯定多事。小心她回去告狀,皇後本來就不喜歡你。”
對此,長琴有點孩子氣地冷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告狀或者討公道都好,若是衝著我來,我就接招,但她要是再敢找我身邊人的麻煩,我就不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