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旁偶爾有哥特風格的大理石動物雕像,無論鳥獸,整體上都呈現出緊張上升的氣勢,帶著濃重的法蘭西味道。這些並不是齊姆托先生的作品。與尋常美術家不同,齊姆托一輩子從未嚐試雕塑。據說,是缺乏最根本的才能。
車子在庭院中開了一刻鍾,到達了齊姆托主別墅。一座羅馬風格的仿古式建築,但卻嚴重缺乏對稱性:別墅的南半邊是三角形的,仿佛被巨大的刀刃削斷,令人感到強烈的壓迫感。整棟建築看起來非常前衛。
我看了看時間,已是淩晨一點多。齊姆托夫人早已睡熟了吧。管家坎貝爾用車上的按鍵發了個信號,幾個穿著顯眼的橙紅色女侍裝的女孩子從別墅裏跑出來,幫著提行李,帶我們走進別墅,上樓。
我們被安頓在二樓相鄰的三間客房入睡。這期間,小淚一直半睡半醒。看她呆呆的模樣,我知道她明早一定什麼都不記得。
第二天上午,我正在臥室裏係上衣的紐扣,就聽到門外傳來小淚的聲音,好像正在跟什麼人爭執。我推開門,正好聽見另一個人在講話,是齊姆托家裏的女傭:“……小姐,早餐我們已經準備好了,真的,您不需要自己做……廚房在樓下,可是……真的已經做好了!”
這時,一個穿戴考究的中年男子由樓梯口走來,對女傭說:“交給我吧。我來向這位小姐解釋。”
“是,布蘭科先生。”女傭向中年男子一欠身,快步下樓去了。
“你好。小姐。如果我猜得不錯,你是艾拉利亞市月光靈能事務所的探員?”
“你是誰?”小淚瞪著大眼睛,定定地看著眼前的中年男子。
“您好,布蘭科先生。”我用關門聲吸引他的注意力,走向他,伸出右手,“我是夏侯亮,月光靈能事務所的老板。她是我秘書小淚。”
巴黎美協的鑒定員微笑著做了自我介紹,與我握手。他用眼角的餘光看著小淚,我則緊盯他的眼睛。我看到一絲審視、懷疑一掠而過,最終,他眼中呈現出父輩的慈愛,像蔚藍的深湖。
我意識到,布蘭科一定看穿了我們的秘密。小淚是異族,此時沒有戴隱形眼鏡,紫紅色的眼瞳非常顯眼。但布蘭科對此好像不很在意。相反,他的笑容裏露出了憐憫和愛護。
“我想,我們可以成為不錯的朋友。”我對布蘭科說。
布蘭科笑而不答。隨後帶小淚參觀了別墅的大廚房。要討好小淚是很容易的,當我再見到他倆,小淚已經把他稱作“布蘭科叔叔”了。
早餐時間,我跟隨女傭來到別墅一樓外側的餐室。外麵太陽已升得老高,但餐室內用厚厚的紅絲絨裹了個遍,一絲陽光也透不進。棚頂掛著滿天星狀的水晶吊燈,起照明作用的卻是天棚內的仿自然光光源。光線昏暗,是以在房間各處還燃著一寸粗的牛油燭。房間裏彌漫著濃鬱的熏香味道,叫人發昏。一句話,充滿了舊貴族式的腐朽和奢侈。
我從七米長桌一端的角落打量著別墅的女主人,齊姆托夫人。老婦人今年六十二歲,看起來有九十二歲的樣子。穿著一件厚重的高領衣裙,手上戴著黑絲手套,隻有蒼白的麵部肌膚露在外麵。她麵無表情,說話時輕聲細語,從不看他人的眼睛。事實上,她隻和女傭說了幾句話,我們這幾個客人全不在她眼裏。
餐室的氣質,與齊姆托夫人的氣質還真是毫無二致呢。
馮諾馬和布蘭科都向我搖頭,示意我不要打攪了那位貴婦。我對她那種人本來就毫無興趣。看看小淚,她手裏拿著一隻精致的芥末油瓶,正纏著一個女傭問東問西呢。
吃到一半,讓·皮埃爾走進了餐室。他身材高瘦,麵部線條清晰、堅硬,像希臘古典雕塑裏的士兵。皮埃爾斜著眼睛,掃視了餐桌上的人,一副大大咧咧的態度。坐下之前,先從背後取出一隻旅行水壺,放在桌麵上。他除了自己帶來的飲料,不喝任何東西。
馮諾馬暗暗朝皮埃爾撇嘴,滿臉不以為然。我卻不能像馮諾馬那樣輕信。皮埃爾成名已久,絕非等閑之輩。他的高傲態度,很可能隻是一種拒人於外的保護色而已。
坎貝爾管家垂手肅立在一旁。不知為什麼,我有點在意他,他似乎在不停地審視我們,為我們估價,緊張的程度超出一個忠實管家應有的程度。
齊姆托夫人最先吃完,在貼身女傭攙扶下,慢騰騰地踱出了餐室,一句話也沒留。也許她不屑於同我們這些下等人交談,同時,她似乎也對《紅色月光》並不重視——隻是亡夫強加給她的任務。這位遺孀的行事做派表明,她不是不關心《紅色月光》,而是沒有真正關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