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台北山景,帶著點蕭瑟荒寂的味道。
一輛黑色加長型轎車沿著環山道路,駛過落滿地的法國梧桐葉,平緩地駛進一座坐落在半山的豪華宅邸內。
轎車停在華宅前,一名老人牽著一名十二歲左右的男孩下了車。
老人拄著拐杖,身材十分高大魁梧。
老人不是平常人,他是台北房地產界的大亨、傅氏王國的創始人傅尚林。
六十多歲的年紀,對於許多人來說都已經是風燭殘年,但傅尚林卻仍然頭發烏黑、腰杆挺直、聲音洪亮,隻是左腳因為有舊疾,平常要靠拐杖協助行走,傅氏家族內的人都尊稱他為傅老爺子。
“阿澈,我們到家了。”傅老爺子對著男孩笑嗬嗬地說。
男孩子抬頭望向麵前的高大男人,眼神裏透著幾分迷茫。
“家?這是我的家嗎?”他不確定地問。
“對!這是你的新家,你以後就是山莊的一分子。我們進去吧。”傅老爺子摸摸他的頭發說。
這個縱橫商場一輩子的剽悍老人,聲音裏難得的流露出幾分慈祥。
男孩心裏依舊忐忑不安,被牽引著走進了巨獸一樣的豪宅。
“阿澈少爺,您的房間在二樓。”
傅家山莊的管家林嫂,帶著男孩走到了東側二樓,順便向他介紹其他房間。
“老爺和少爺、少奶奶都住在正樓,孫少爺、孫小姐就住在這邊。第一間就是靖恒少爺的房間,不過他現在在法國念書,要到春假才能回來。第二間是靖童小姐的房間。這邊,第三間就是您的房間了。”
推開雕刻精細的橡木門,偌大的房間裏擺設一應俱全。
林嫂走到窗邊,嘩一下拉開了厚重的窗簾,光線立刻照亮了豪華的房間。透過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樓下藍汪汪的泳池與綠意盎然的玻璃花房。
花房裏有些嫣紅的顏色,可能是玫瑰或者鬱金香。花叢裏似乎有個小小的白色身影,正像穿花蝴蝶似的輕盈來去著。
林嫂順著男孩的目光看去,微笑了起來。
“那是我們靖童小姐,剛剛放學回來。她最喜歡她自己種的玫瑰花了,每天放學以後,總是第一時問就到花房裏看她的花。”
男孩子沒有回應任何話,冬日西斜的陽光透過玻璃窗落在他的臉上,竟感覺有幾分憂鬱。
林嫂暗地打量他,漆黑如星的眼睛,挺直的鼻梁,還有屬於孩童粉粉嫩嫩的小嘴,真是她所見過最漂亮的小男孩,隻是,他也是她所見過,最沉默憂鬱的小孩了。
從老爺將他領進屋裏到現在,他半天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不過也難怪,有個那樣身敗名裂的父親,母親又因為生他難產而死,唯一的親人
外婆,兩個月前又過世了。
身世這麼淒涼,又怎麼笑得出來呢?
傍晚時分,林嫂到廚房準備晚餐,留下男孩一個人在偌大的豪宅裏亂逛。
轉過廊道,前方一間房間裏突然傳來一陣壓抑的爭吵聲。
男孩原本不想理會,可是當他經過房門口時,赫然聽到自己父親的名字。
“我真不懂,老爺子為什麼要你收養宗俊傑的私生子?”
“爸爸不是說過了嗎?他和宗俊傑的父親是舊交好友,現在宗家都沒人了,隻剩下一個小孩,才接他過來收養啊!”
男孩記得這兩個聲音,就是傅氏夫婦傅思哲和林月馨。
剛剛傅爺爺將他介紹給他們時,他們的表情客氣又疏遠,笑得十分勉強。宗澈直覺感到這對夫婦並不歡迎他,小孩子在這方麵的感覺總是非常敏銳的。
而房內的傅氏夫婦並不知道,他們談論的正主兒正站在房門口,所以林月馨繼續抱怨:
“給那小孩一筆錢,讓他在外麵寄宿念書不就得了,幹嘛要接進山莊來啊?”
“他才十二歲,放任他在外麵怕他會學壞,山莊這麼大,接他進來不會礙著你的眼吧?”傅思哲亂翻著手裏的報紙,有點不耐煩。
“他就是礙著我的眼!我一看到他,就想起他那個聲名狼藉的老子!你瞧瞧他的臉,還有他的那雙眼珠子,跟宗俊傑長得一模一樣。”林月馨說著,聲音裏有種莫名的怨恨。
“宗俊傑人都死了,你還提這做什麼?宗澈是他兒子,長得像有什麼奇怪?”
“我就是不喜歡,他的樣子跟他那個風流成性的老子,簡直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我怕他以後會帶壞童童。我不管,你趕緊想個法子把他弄出去。”
“你別杞人憂天好不好?再說老爺子決定的事情,我能有什麼辦法?”
“你啊,都快五十的人了,什麼事情都做不了主,難怪老爺子寧可將總公司交給二叔,也不願交給你管理。你說,你還算是男人嗎?我嫁給你真是倒楣!”林月馨聲音尖銳起來。
“你鬧夠了沒有?把氣都出在我頭上來了!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麼,你恨當年宗俊傑撇下了你,現在才看不慣他兒子!”傅思哲也火大起來。
“傅思哲,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林月馨被戳破了心思,瞬間不顧形象的尖叫起來。
“我有沒有胡說你自己心知肚明!你跟宗俊傑當年那檔子破事,瞞得了別人,瞞不過我!”一向沉默謹慎,沒什麼脾氣的傅思哲,也開始咆哮起來。
“我清清白白的嫁入你傅家,給你生了靖恒和童童,給你添光加彩,保住了你在老爺子心中的地位,現在,你竟然跟我說這種無中生有的渾話,你還是人不是?”
古董花瓶破碎的聲音在房間裏響起,宗澈不想再聽下去,他咬緊了牙關,握緊了拳頭,忿忿地下了樓梯,就往門外衝去。
所有人都瞧不起他,就因為他是個私生子,因為他有個破產自殺的父親!
說什麼這裏是他的家,說什麼以後他就是這裏的一分子?
他不需要這種虛偽的“家人”,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他要離開這裏,是生是死都是他自己一個人的事!
宗澈像隻怒氣衝衝的小獸,在陌生的地方亂跑亂撞,最後闖進了一堆花叢中。
“請問你是誰?”有個好嬌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他霍然回頭,就看到自鮮花叢中站起來的一個小女孩。
她長得好清甜、好可愛!
她穿著及膝的花邊白裙子,細柔的黑發垂在肩頭,她有著淡紅的臉頰,尖尖的小下巴,還有一雙彎彎的漾著水光的眼睛。她手裏還捏著一朵嬌豔欲滴的玫瑰花,像極了女孩子最喜歡抱的娃娃。
宗澈看得有些呆了,眼睛閃亮閃亮,不曉得這個漂亮的小天使,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我叫傅靖童,就住在這裏,你呢?”女孩見他不說話,樣子有些呆呆的,於是很大方的自我介紹。
原來她就是傅爺爺的孫女兒,林嫂口中的孫小姐。
宗澈閃亮的眼神頓時有些黯淡下來,“我叫宗澈。”
他又想起剛才傅氏夫婦的爭執。這裏不屬於他,這裏是屬於這個漂亮得像小天使的女孩子的。
他還是找到門口趕緊離開吧!
“咦?”靖童笑了起來,“原來你就是阿澈哥哥。”
“你知道我?”宗澈有點奇怪地問。
“我當然知道了。爺爺這些天來天天都念著你的名字,說我會多一個哥哥,還說不許我欺負你。爺爺就愛胡說八道,我從來不欺負人的。”靖童笑說,她笑起來眼兒彎彎的,很好看很可愛。
我不是你哥哥。這句話堵在宗澈嘴裏沒有說出來。
她長得很可愛,在夕陽籠罩下的傅家山莊也很華麗,可是這些統統都不屬於他的,他要離開這裏。
宗澈轉身想走,可是剛走了兩步,就聽到傅靖童嚷嚷:“你別再亂動了!”
宗澈奇怪地抬頭看她,隻見她伸手指指他的腳下,說:“你又踩到我的花了。”
宗澈低頭一看,兩朵原本很嬌豔的玫瑰,此時正奄奄一息地躺在他的皮鞋下。
他趕緊抬起腳來,挪動腳步,誰知腳落下,又踩到了另一朵玫瑰上。
等他終於從玫瑰花叢中退出來後,發現自己剛剛埋頭亂衝出來時,早已經踩到了好多朵花兒,原本很整潔的玻璃花房,經過他的破壞後,一地狼藉。
“對不起,我沒看到。”宗澈的臉紅了起來,自覺像隻手忙腳亂的大笨熊。
靖童噗地一聲笑了起來,看到他酷酷的臉上露出難為情的表情,連耳朵都紅透了,突然覺得很有意思。
“不要緊啦。”靖童突然將自己手裏的玫瑰花塞到他手裏,“初次見麵,送給你。”
“送給我?”宗澈呆呆地看著自己手裏的花朵,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這可是第一次有女孩子送花給他。
“嘻嘻。”靖童笑嘻嘻地說:“這可是我自己種出來的。”她的表情很是得意,像是迫不及待地要跟人分享她的成果。
夕陽穿過玻璃屋頂,折射出七彩的光線,落在她的眼睛裏,落在她的笑容裏。
宗澈的腦袋雖然在催促他離開,可是他的腳步卻不肯挪動。
她真的……很可愛很可愛!
他呆呆地拿著花兒看著她。
“原來兩個小鬼頭躲在這裏!”洪亮的聲音在花房門口響起,傅老爺子拄著拐杖踱了進來。
“爺爺,你別亂動,又踩到我的花了!”靖童嬌嗔地嚷了起來。
“哦,嗬嗬,沒看到沒看到。”傅老爺子嗬嗬地笑,“在屋裏找你們兩個小家夥找了半天,快進去,開飯了。阿澈,來嚐嚐林嫂的手藝,保證你吃得停不下來。”
傅老爺子伸出空餘的右手,牽住了宗澈的手,雄厚粗糙的手掌包裹住他的手,竟然傳來了陣陣的溫暖。
“對呀,林嫂做的糖醋魚和蜜桃餡餅最好吃了,你一定會喜歡的。”靖童也跟了上來,伸手很自然地牽住了宗澈另一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