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當當,皇宮敲響了喪鍾,竇太皇太後這位做了二十三年皇後、十六年皇太後、六年太皇太後,左右漢朝四十五年的西漢最有權勢的女人,終於壽終正寢了。
竇太皇太後是漢文帝的皇後,漢景帝的母親,漢武帝的祖母,她一生出奇地幸運,少女時代因為貌美被選入宮中,後來呂太後為籠絡諸王,挑選宮女分賜。竇太皇太後被選中,她去求宦官,要求到離家鄉近的趙國去,不想宦官把她的托付忘了,而把她分配到代國去,她哭哭啼啼地去了。然而她萬萬沒想到,這一陰差陽錯卻改變了她的一生。
到了代國,她被代王劉恒看中,生下二子一女,長子即後來的漢景帝,小兒子劉武被封為梁孝王,獨生女兒劉嫖被封為館陶長公主。
最幸運的是代王原王後早死,所生四個兒子也先後病死。所以代王劉恒做了皇帝(漢文帝)後封她的長子劉啟為太子,她幸運地被立為皇後。劉啟(漢景帝)即位後,她被封為皇太後。武帝即位又被封為至高無上的太皇太後。
更幸運的是,在她做皇後、太後、太皇太後的四十五年中,政治穩定,經濟發展,人民生活安定,呈現了文景之治,沒有血與火的洗禮。這四十五年除了景帝即位初期的吳楚七國叛亂之外,漢朝幾乎未動幹戈,刀劍都快生鏽了。文景之治期間可以說平安無事,包括邊界也因為采用和親、納貢而相對安定,所以竇太皇太後的一生,可以說是風平浪靜的一生。
命運之神不僅讓她青雲直上,享盡榮華富貴,還讓她姐弟團圓。原來竇太皇太後出身貧寒,少年時因為貧困,弟弟被賣走。一天晚上,河岸坍塌,睡在下麵的百餘燒炭人全被壓死,隻有她的弟弟少君一個人幸免。後來少君知道家姐當了太後,便來認親,他以小時候和姐姐一起采桑,從樹上摔下來造成的傷疤及與姐姐一起逃難時,所受遭遇為證,終於姐弟傳奇般地相認了。
竇太皇太後終身無憾事,不但丈夫、兒子、孫子都是皇帝,獨生女兒的女兒還當了皇後。她還不斷操縱參予朝廷大權,可謂高貴之至,富豪至極。
竇太皇太後一生平安,如有神佑,惟一不幸的是晚年一次眼疾使她雙目失明,否則,幸運之神真是降臨於她了。
由於一生太平幸運,所以她認為一切都是自然的,黃老信奉的清靜無為不爭不鬥與她的命運太吻合了,所以她篤信黃老,並且要皇帝臣民都信崇黃老之術,遵從清靜無為。
孫子劉徹即位後,少年天子居然尊崇儒術,不信黃老,她認為是大逆不道,是對她的叛逆,所以太皇太後與皇帝之間暗中展開了尖銳的鬥爭。
武帝為她舉行了隆重的葬禮。
現在竇太皇太後死了,武帝當然舒了一口氣,壓在他頭上的這座大山,終於坍塌了,他從此可以真正掌握實權,不再受人左右,真正親握朝綱了。
躊躇滿誌的漢武帝,像一隻展翅的雄鷹,正向高空搏擊奮飛……
早晨,武帝合上書簡,從禦書房出來,他看著初升的旭日,深吸了一口氣,喊道:
“朕要有欲有為,朕要有欲有為!”
武帝在庭院中舞劍畢,問:“楊得意。”
“老奴在。”
“司馬遷回來了沒有?”
“回皇上,老奴已去問過,司馬談生病,司馬遷已經在返程之中了。”
“好,告訴太史公,司馬遷回來,就讓他來見朕。”
“是。”
“唉,司馬談老生病,可朕一天也不能離開曆史,楊得意,你去告訴司馬談,讓司馬遷回來得愈快愈好。”
“是。”
這天早朝,武帝神采奕奕地在樂曲中登上了丹墀,緩緩落座於龍椅之中。年輕的武帝目光四射,英氣逼人,他前所未有地充滿了自信,因為在他的身後,再也不會坐著一個鉗製他的女人了。從今以後,將由天子獨斷乾綱,再也不會受製於人了。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呼聲響徹雲霄,武帝用威嚴的目光掃視了一下群臣,然後對朝廷執事擺了擺手,說道:“宣旨。”
楊得意便捧旨宣道:
詔曰:
任命田蚡為宰相,竇嬰為大將軍,韓安國為禦史大夫。
欽此
田蚧、竇嬰、韓安國出列:
“臣等叩謝皇上隆恩。”
“平身。”
武帝躊躇滿誌地說:“朕今後要以儒家有欲有為思想振朝綱,立法紀。朕要興太學,置五經博士。朕要遍選天下賢良,共興江山社稷,眾愛卿以為如何?”
田蚡立即出列稟道:“吾皇下詔崇教化,納賢才,興國安邦,陛下不愧為天下英主。臣等將竭力盡忠皇上,報效朝廷。”
武帝麵現喜色,眼睛更加發亮。
又有幾個大臣出列擁護年輕英主的主張。
今天的早朝,是武帝登基以來最得意的一次,下朝了,武帝的臉還漲得紅紅的。他駐足凝望著驕陽下金光閃閃的皇宮殿宇亭閣,暗暗發誓:
“朕一定要把大漢變得前所未有的富強,朕一定要興國安邦威震天下。”
武安侯田蚧跟在武帝身後,沒有說話,他見武帝駐足凝望皇宮,他也停住腳步,春風得意地欣賞起皇宮來……
武安侯田蚧,是王太後的弟弟,武帝的親舅舅,因為不便拂母意,武帝隻好任他為宰相。
田蚡一上任,氣焰十分囂張,不斷任用親信以擴張自己的勢力,武帝氣得對他說:“你老是任命你的官,你還有完沒完,朕也想任命一些官呢!”田蚧見武帝生氣,才稍微收斂了一些。
啊,長安,我終於又回到你的懷抱了。司馬遷坐在馬車的前頭,青兒坐在他的一旁。
“青兒,我們一定會給父親來個驚喜。”
“是啊,公子沒有給老爺捎信。”
馬車到了太史令府大門外,車夫籲了一聲,車停了下來,司馬遷幫著青兒拿東西,這時,家人們也忙著過來搬東西。
“公子回來了。”
“是的。這些都是書簡,請慢點搬。”
“公子放心。”
青兒對兩個家人說:“這些書簡都是公子的心血,一路上都是重點保護。”
吃晚飯時,司馬談說:“遷兒,你這次出遊考察,感受最深的是什麼?”
司馬遷放下筷子回道:“父親,孩兒一路感受很多,但最讓孩兒感動的是孔子寫《春秋》。父親,孔子太偉大了,孩兒以後寫史,就要像孔子一樣敢於真實,敢於抨擊。”
司馬談點了點頭說:“敢說真話,不回避實質問題,這才是一個史學家的骨氣。”
司馬遷母親老夫人夾了一塊烤肉給司馬遷,心疼地說:“多吃點,遷兒,看你又黑又瘦的。”
司馬談說:“遷兒啊,寫史是要付出代價的。”
“父親,孩兒知道。孩兒銘記寫史最首要的是要正直。”
司馬談看著兒子閃著光的眼睛點了點頭,當然他萬萬沒有想到兒子一生中寫史就是因為他的這句堅持正直而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父親,孩兒對周公、屈原、項羽的考察,感受也很深。”
“噢,給為父說說。”
“孩兒這次到了屈原投江的汩羅江了,孩兒在岸邊為憑吊屈原,不禁痛哭失聲,屈原是憂國憂民而死,他是被奸臣害死的,孩兒發誓,曆史上,凡是被奸佞害死的忠臣,孩兒都一定要歌頌他,對那些禍國殃民的奸臣都要無情地鞭笞。”
“好,我兒說得對。”
在一旁的母親說:“看你們爺倆,就隻知道說話,菜都快涼了,吃完再說不行?”說著往司馬遷的碗裏又夾了些菜。
“好好,吃飯,吃飯。”司馬談說,然後低頭扒了兩口飯。
“青兒過來,快坐下,你也多吃一點。”
“謝老夫人。”
飯後,父子倆坐著喝茶。
司馬遷說:“父親,項羽是一位頂天立地的英雄,這次孩兒到了項羽當年的都城彭城了,對項羽,孩兒也要重點寫。”
“我兒說得對,就是應該不以成敗論英雄。”
“父親,孩兒還去瞻仰了周公廟,周公製禮作樂,真是太偉大了,難怪孔子那麼崇拜他。”
司馬談點了點頭,說:“周公和孔子都是聖人,一定要重點寫他們。”
“遷兒,聽青兒說,你們這次遇到了危險?”父親問。
“是的,我們在薛地被惡人圍困,幸而遇上大俠救了我們,否則孩兒可能見不到父親了。”
“大俠?”
“是的,燕趙一帶多俠士,孩兒有幸碰到了。”
“噢?救我兒的是哪一位俠士?”司馬談問。
“父親,他叫郭解。”
“郭解,聽說過。”
司馬遷說:“他來無影,去無蹤,經常在人們遭遇歹徒時挺身而出,可是見義勇為後又飄然離去,孩兒想回報他,苦於找不到他。”
“這樣的人,很了不起,應該把他們立為專篇撰寫。”
“孩兒也這樣想,就叫遊俠列傳,好嗎,父親?”
“好,好,叫遊俠列傳。”須發皆白的司馬談凝望著愛子說,“遷兒,你從小跟為父學史,長大了又拜師於孔安國,求學於董仲舒,現在又經曆了兩年的考察,父親看你已經大有長進了,下一步仍然想讓你到宮裏去,所以準備再次把你推薦給皇上。”
“啊,父親,宮廷鬥爭太劇烈,孩兒生性耿直,恐怕應付不了。”
司馬談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說道:“遷兒,正因為朝廷鬥爭險惡,為父才讓你去多感受一下,你想成為一個真正的史學家,不在浪尖風頂上親身經受曆史風浪的磨煉,焉能寫出力作?”
司馬遷點了點頭,堅定地說:“孩兒聽從父親教導。”
“對了,父親,竇嬰是怎麼死的?聽說是被田蚡害死的。”
司馬談歎了口氣,說:
“竇嬰是個正直的人,敢於直言,敢於正諫,景帝時,因反對竇太後的小兒子梁孝王繼承皇位而得罪了竇太後,被免職逐出宮廷。吳楚七國之亂時,被景帝拜為大將軍,平定叛亂立了大功,被封為魏其侯。景帝四年栗姬之子劉榮被立為太子,竇嬰被封了太子太傅。”
司馬談喝了口茶接著說:
“三年後,因反對景帝廢太子謝病不朝。武帝即位後任命為丞相,因反對黃老無為支持儒學有為被竇太皇太後罷免。竇太皇太後死後,武帝的舅舅田蚡為丞相,田蚡因為占用竇嬰田地不遂以及畏懼竇嬰和摯友灌夫掌握著他的一條罪證,灌夫曾聽到他說的慫恿淮南王劉安奪位的話。”
“哦,”司馬遷插話說,“孩兒知道。田蚡在灞上給淮南王劉安送行時,說:武帝沒有兒子,他若有恙,該繼位的應該是你。淮南王暗喜,賄賂了田蚡不少金錢。”
司馬談說:“是的。當時隻有灌夫在場,田蚧當了丞相後,為了滅口,便借故滅了灌夫一門。又借故誣告竇嬰謀反,武帝不知實情就下令殺了竇嬰。”
“啊,竇嬰還真是田蚡害死的!”司馬遷義憤填膺地說。
“竇嬰死後,田蚡負罪病倒,日日夢見竇嬰及灌夫來索命,於是不到月餘,也死了。田蚡死後,武帝任命名不見經傳的薛澤為丞相。”
“皇上,太史公司馬談求見。”
“讓他進來。”
“臣司馬談叩請聖安。”
“司馬談,”皇上把正在閱覽的奏本放下,“病好點沒有?”
“稟聖上,臣下的病好一點了,但是反反複複的,精力是大不如前了。”
“聽說司馬遷回京城來了。”
“是的,皇上,太皇太後在世時,不讓他在京城,臣下就讓他去周遊天下,考察曆史足跡,現在他已經回來了。”
“周遊天下,考察曆史足跡,太好啦,那他一定大有長進了吧!”
“是的,皇上,他不但到了許多先哲聖人的故地,作了實地考察,還到民間廣為采訪,現在他的知識比以前豐富多了。”
“好,太好了,以後就讓他進宮來,協助你為朕記錄曆史,朕非常需要這樣的人才。”
“謝聖上隆恩。”
“宣司馬遷上殿。”
年輕的司馬遷趨步來到了未央宮的大殿,他從文武百官中穿過到殿前向漢武帝跪了下去。
“在下司馬遷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
司馬遷站了起來,微抬眼向前上方看去,啊,兩年不見,皇帝越發威武了:天庭飽滿,眉宇開闊,鼻梁高挺,一雙犀利的大眼在濃黑的劍眉下閃閃發光,透著睿智和靈敏,緊閉著雙唇給人以剛強的感覺,真無愧有為皇帝,難怪他與太皇太後的無為格格不入。我能遇上這樣的皇帝,真是幸運。
武帝也打量了一下司馬遷,嘿,又長高了,臉龐略方,原本白皙的皮膚,現在曬黑了,濃眉下一雙大眼炯炯有神,眉宇間透著聰慧和誠實,現在他正景慕地仰望著自己……好,朕身邊又要增加一個得力助手了,尤其是一個精通曆史的才子。於是,他高興地說:
“司馬遷,你出身書香門第,自幼受太史令的良好調教,又拜師孔安國、董仲舒,現又獨自出遊考察兩年,遍訪名人足跡,實在是了不起,朕封你為郎中,隨朕於左右,你願意嗎?”
司馬遷聽了跪叩道:“微臣不才,承蒙聖上垂信,微臣願忠心侍候聖上。”
武帝麵現喜色。
從此,司馬遷開始了在皇帝身邊侍奉一生的曆史生涯……
散朝後,幾個老臣向司馬談祝賀。司馬談說:“犬子不才,今後還需元老們多多調教。”
出了宮門,父子倆坐車回府。車上,司馬談說:“遷兒啊,精明的皇帝都非常看重曆史,武帝就非常喜歡曆史,以史為鑒嘛!現在皇上任用你,對你寫史是個好事,不過伴君如伴虎,往後可要多加小心才是!”
“父親,孩兒謹記。孩兒見皇上威武睿智,是帝王中的佼佼者,孩兒願意輔佐皇上。”
“好,我兒有誌氣,為父甚喜。”
到家後,母親迎了上來,父親高興地說:
“我兒被皇上封為郎中了。”
母親說:“啊,太好了,遷兒寫史有條件了。”
吃飯時,司馬談又說:“遷兒啊,你能在皇帝身邊,對你寫史是很有好處,不過,你要記住宮廷是險惡的。”
“父親,孩兒牢記。”
“咳咳咳……”司馬談咳了起來,母親忙遞過水來,說:“你身體不好,現在遷兒回來了,讓他多幫幫你。”
司馬談頗有感觸地說:“遷兒,趁老父還在,你要多努力啊!”
“父親,遷兒知道。”
清晨,年輕的司馬遷身穿朝服,披著朝霞,迎著初升的太陽登上了未央宮大殿的台階,他心裏十分激動,暗下決心,要珍惜這難得的機遇,一是要輔佐好漢武帝,二是要寫好史書。
從現在開始,司馬遷上早朝不再是旁聽身份了,他興奮地立在大殿前的幾案旁,傾聽著朝廷議政,他神情專注地感受著曆史,記錄著曆史,見證著曆史。
散朝後,他不再跟父親乘車回家,而是跟武帝到宣室禦書房,他發誓要珍惜這一時一刻,為今後寫好史書打下基礎。
在禦書房裏,漢武帝在批閱奏章,司馬遷在一旁整理桌上的奏本。
“司馬遷。”漢武帝放下手中的奏本抬起頭說道。
“臣在。”
“你們史學家最憂國憂民,朕想聽聽,你最憂心的是什麼?”
司馬遷回道:“皇上,根據景帝時吳楚之亂及現在的情況,微臣最憂心的還是日益增強的諸侯勢力。”
漢武帝聽了激動地說:“愛卿真是跟朕想到一起了,現在諸侯的勢力確實越來越大了。說下去,對策是什麼?”
“削藩。”
漢武帝聽了猛地一擊案,“又跟朕不謀而合了,司馬遷你真不愧是太史令的後代。朕還想問你,先帝何以削藩失敗?”
司馬遷略加思索後回道:“臣以為,諸侯勢力的不斷強大,始終是朝廷最憂心的問題。”
“唔。”武帝點了點頭。
“文帝時,鑒於淮南王及濟北王的謀逆,賈誼就在他的《治安策》中提出令諸侯王把土地分給子孫,建立小王國,目的是削弱諸侯王國的力量。但是文帝沒有推行。”
武帝認真地聽著。
“景帝時,晁錯提出《削藩策》。景帝接受了晁錯的建議,實行削奪同姓諸侯王的封地,結果遭致吳楚七國反叛。”
武帝聽後陷入了沉思……他知道吳楚之亂時,他才兩歲,後來聽父皇講,是因為父皇采納了晁錯的削藩策,削奪了幾個大國的封地。結果,六十多歲的老諸侯王吳王濞聯合勢力最大的膠西王劉卬(音昂)起兵反叛漢朝,並約定事成後兩分天下而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