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鉉覺得很痛苦,這當然不是來自於銀針紮入肉體的痛。
其實銀針紮入穴位時,隻是如山野的蟲子叮咬一口般,微微的酸痛。令鐵鉉冷汗熱汗交替直流,肌肉僵硬的是燕南悠所謂的推宮活穴。
燕南悠說鐵鉉要放鬆,要記下行功的路線,鐵鉉便咬著牙,努力的放鬆。燕南悠說,現在越痛,將來越有機會更早打通任督二脈,鐵鉉也隻好繼續忍。然而,當燕南悠注入冰寒內勁的時候,鐵鉉還忍不住大吼了一聲。
那道寒氣猶如臘月的風雪般,瞬間就使鐵鉉凍得直打哆嗦。這還隻是受那道寒氣的影響而已。等那道寒氣在鐵鉉筋脈中穿行的時候,鐵鉉隻覺得似有一隻冰錐在他體內肆虐,不停的催毀他的血肉。然而,寒氣過後的筋脈,隨即又火辣辣的灼痛起來,就象有人用鐵炭在他的體內脈絡處烙下印記。
冷熱交替的疼痛遠超於單項冷或是熱造成的痛苦,鐵血隻覺得一會兒渾身象熱得著火,一會兒又如掉進了寒冬的河水中,就連思維也跟著停頓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鐵鉉漸漸的覺得不冷也不熱了,體內反複按著固定線路前進的內力就如馴服的小動物般,雖歡快的前行,卻不再造成痛苦。取而代之的是,渾身暖融融的感覺,就連出汗,也是一種痛快淋漓的感覺。
鐵鉉恍惚間覺得自已又回到了小村裏,大家赤著膊打鐵,雖是悶熱的鐵匠鋪中,那無比熟悉的器皿,還有爐火,就連鐵的氣息,也是如此讓人舒適。每當一件刀具的初胚製成,鐵鉉便會渾身汗如雨下,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舒爽。這才是他應該呆的地方。
“鐵鉉,你可以起來了。”燕南悠伸手一拂,插在鐵鉉身上的三根銀針已經全數收回掌中。
鐵鉉慢慢的坐起來,驚駭的發現身上的春凳上居然濕答答的,他居然流了那麼多汗嗎?
“你看。”燕南悠將手伸到鐵鉉麵前,慢慢展開,隻見三根銀針躺在白皙的掌中,那針尖已經黑了。
鐵鉉從小就聽過,毒一遇銀,銀就會變黑。到了此刻,他總算相信,自已居然真的中了毒。
“其實這毒短期內對人體沒有大礙,若是不連續服毒,一段時間後也會自然排出體外,但若持續服用,人就會慢慢變得反應遲鈍,思維漸漸變得退化,心智也會越來越幼稚。”燕南悠取過屋角閑置的方巾,慢條斯理的擦著銀針:“對你下毒的人或許隻是想控製你達成什麼目的。正因如此,我才懷疑對你下毒的極可能是與你親近之人。” 鐵鉉臉色頓變。
“想太多也沒用,我不知道你身上究竟有什麼秘密。不過,我既然決定收你為徒,便不會任你被人欺負。你暫時不要透露我收你為徒的消息,另外,你最好離那個莫珍珍和秦挽都遠一些。”燕南悠冷冷的說道,也不知想起了什麼,滿臉的冰寒。
鐵鉉到了此時,還想留下莫珍珍和秦挽,但也不全然是因為信任他們。“燕大哥,我覺得還是先讓他們留下來,萬一真象你說的,他們是另有目的,那趕走他們豈不是讓他們知道我已經有所察覺了?”
燕南悠讚許的點點頭:“不錯,說的有理,你也懂得用腦子想事情了。”
鐵鉉不好意思的抓抓頭,傻笑了一下,但隨即神情又黯淡下來:“燕大哥,不管是他們中的哪一個,我都很難過……”
燕南悠收起針包,輕輕拍了拍鐵鉉的肩膀:“這人與人之間,就是萍水相逢的緣份。你不要看得太重了……”
鐵鉉勉強笑了笑,接過燕南悠遞來的衣服穿上。
“燕大哥,留下他們會不會有什麼麻煩?”鐵鉉突然想起,今日把秦挽和莫珍珍都留下來,以後若是發生什麼爭端,豈不是會連累青潭鎮的百姓。
燕南悠沉默了片刻,微微一笑道:“我和嚴青很久沒出去走動了,也許應該出去走走……”
這天的晚膳是現撈的河蝦,還有河魚,甚至還有一隻土雞,素菜是青潭鎮後頭小山坡上的野菜。
青潭鎮的人的確很喜歡燕南悠和嚴青,一見有客到訪,甚至不需燕南悠做什麼表示,便有人主動的張羅平時隻有過年才吃得上的全雞。
秦挽自受傷後便顯得有些青白的臉色好了許多,在吃下熱食後,漸漸恢複了血色。莫珍珍也被燕南悠從阿其那裏喚回一起用膳,阿其跟來了之後就賴著不走,拉著莫珍珍跟女主人一般張羅著擺桌,上菜,還有添飯。燕南悠和嚴青隻是微笑看著,也不說話。
相形之下,鐵鉉則顯得有些沉默。不過他也並非翻臉無情,隻不過是無話可說。他既不可能對著秦挽質問是不是你,也不可能對著莫珍珍說是不是你……隻是心的隔閡一旦產生了,便不是那麼容易彌補。
“鐵鉉,你怎麼不吃雞肉?”鐵鉉正默默扒飯,想著自已的心事,卻突然覺得碗裏一重,抬眼一看,原來是秦拘挾了塊雞腿肉給他。
鐵鉉第一次正視自已和秦挽之間的關係。明明在河道邊的時候,秦挽已經是十分不悅了,甚至於,此時鐵鉉回想起來,覺得秦挽那眼神中似乎帶著幾分厭惡,可為什麼不過一下午的時光,秦挽又變得和顏悅色?
如果時間重來一遍,鐵鉉不能肯定自已會不會做出同樣的舉動,但是至少絕不會絲毫不經大腦的便去替秦挽整理長發。
鐵鉉若沒有見到燕南悠與嚴青之間的□,恐怕依然篤定的認為自已和秦挽是好兄弟。可是,在他無法控製而失神的刹那,他腦海中不是刹那空白,而是晃過了秦挽的麵孔。
很多事情不需要旁人指點,便能無師自通。這就好比動物無需教導,便懂得憑本能尋找伴侶一般。鐵鉉知道他對秦挽有了不切實際的幻想,而且遠非好兄弟這樣簡單。他之前甚至有用莫珍珍留住秦挽的念頭,其實在那個時候就應該有所察覺。
“你怎麼了?”秦挽的眉頭輕輕皺了起來。
鐵鉉從走神中清醒過來,連忙夾起那塊雞肉送進嘴中:“沒什麼……謝謝……”
秦挽滿意的笑笑:“我們是好兄弟,這有什麼好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