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父一家自我們回到昶城的第二年便對我跟周啟崇的關係有了一些模模糊糊的想法。繼父畢竟老了一輩,雖隔了一層血緣無法管教我,卻依舊不怎麼願意多接觸周啟崇。蘇平蘇安對此倒是無所謂,蘇平還專程跑來我們家坐過,並真誠地誇讚周啟崇做得一手好飯。
周啟崇跟一個退役軍人一起開了公司倒騰草藥,剛開始忙些,後來便穩定下來,雲城又離得近,有時候早上出差,晚上便能回來。我回到一中做信息技術課的老師,偶爾寫些程序掛在網上賣,終於可以一個人用一台服務器,卻沒了當初的熱情。
十多歲的孩子熙熙攘攘擠進教室,偷偷摸摸在下麵寫其他科的作業,偶爾神經質地抬頭偷看我一眼,又慶幸地低頭繼續遮著寫。
有時候我看到有人在吃東西,大概是沒吃早點餓得狠了,咀嚼時的模樣很猙獰。我忽然玩性大發,叫他起來回答問題,那孩子“嗯嗯”地想問題,旁邊有人偷偷提醒他,待到他終於把口中的食物咽下,正要答話,我就看夠了,讓他坐下。還有兩個小姑娘經常上課講話,我的聲音有時候都壓不過她們,被我提醒過幾次,學期末時哭哭啼啼來找我,求我別扣平時分。
他們讓我想起中學時候,周啟崇上課總是心不在焉,這導致我也很緊張,因為我有時也會開小差。然而他個子高,不專心總是很顯眼,隻要老師一點他的名字,我就知道又該我倒黴。
這種“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的感受,我這才體會分毫。
於是我就想,等我跟周啟崇老了,會不會有個什麼人,能跟我們有相似的感情,像繼承,也像延續。
楚佩剛到我們家的時候,尚在繈褓中,眼睛要睜未睜,卻喜歡粘我。
張全帶她來的,隻說她是幸存者,讓我們看著辦。
我有些猶豫,我知道我媽一直在關注國外的某些技術,還曾經在我們回家時抓著周啟崇悄聲討論過。但我跟周啟崇事先並沒有多少準備,也不知道能否照顧好一個孩子,更不知道我跟周啟崇是否真的能負起這個責任。
我媽不知怎麼聽聞了孩子的事,高高興興跑來瞧,又為楚小佩的身世難過得落淚,最後大手一揮,表示我們若是不養,她便多養個女兒。
周啟崇倒是童心未泯,隻覺得這是個天然的玩具,乘我不備偷偷戳哭這丫頭好幾次,而後又被尿不濕和奶粉弄到精神崩潰。
如果不是有我媽,楚小佩估計會有一個悲慘的童年。
那段時間簡直是血淚史,我跟周啟崇完全不願意回憶起來。
我跟周啟崇糾結過稱呼的問題,熟料楚小佩開始叫人後,無師自通,張口對著誰都叫爸爸,後來發現分不清後,就很聰明地在叫周啟崇時把“爸”字前麵加個“老”字,於是周啟崇成了“老爸”。
楚小佩小朋友先學會的說話,才學會的走路。我一直覺得這順序不大好,自她會說話後,便懂得指使著人將她抱到她想去的地方:“那。”、“走。”、“好。”
周啟崇口上嫌棄她,並說過不喜歡她粘著我,卻每次一聽到她含糊不清地叫“老爸”就開始變身超人抱著她到處跑。於是我一直擔憂她學不會走路。
後來有一天我在寫一個軟件時,忽然聽到楚佩小聲叫了句:“爸爸。”
我答應了一聲,正要存好東西去隔壁房間看她,莫名覺得這聲音不對,回頭就看見她扒在門框上站著,好奇地看著我。
我難以置信:“會走路了?”
楚小佩聽不大懂,咬了咬嘴唇,給了我個萬能答案:“爸爸。”
我從椅子上站起來,蹲下來衝她招手:“過來,佩佩。”
楚小佩默默看了我一會兒,又喊了一句“爸爸”,然後原地發了會兒呆,念叨著“爸爸爸爸”扶著牆轉身挪了出去。
我一個人在房間裏興奮了很久,還忍不住發消息告訴周啟崇他女兒會走路的事情。
周啟崇回信息:很好,讓她晚上走出來接我。
我回他道:周老板,你很有架子。
周啟崇回了我個顏表情,看得我身上一陣惡寒。
楚佩到來得很突然,我也一直隻是一種養孩子的感覺。那次是我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孩子與我並沒有血緣關係,卻可以讓我因為她的什麼成功而發自內心地歡喜。
我不知怎麼想起江豐,我猜他以前教我技術時,看到我一樣樣學會,大概也是這種感覺。
我第一次意識到,她是我女兒,我與周啟崇是她的父親。
楚佩大一點了,學會了拒絕。
她拒絕一切清淡的東西,小屁孩一個就無辣不歡、無甜不嗜,口味怪誕離奇。
周啟崇說,她將來會變成一個重口味,然後喂飯時又補了一句:“她怎麼口味比我還怪!”
楚佩吃飯很有講究,不是縮在我懷裏就是拉著我衣角,一口一口吃周啟崇喂給她的飯,眼睛卻還要盯著我。周啟崇很詫異:“你怎麼那麼討小孩子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