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丫頭,名字不是這樣的。”她眼神微斂,微微轉過身掃了我一眼,便隨手指了指繡在我衣裳肩胛處上已顯得微微有些破敗的一朵杜若,“以後就叫你杜若吧,再也不用改了。”
“那你呢,你有名字嗎?你叫什麼?”
她微微彎起了被胭脂浸染得紅豔豔的嘴角,“眉梢雪。”
我皺了皺鼻子,尋著她的讀音反複念了幾遍,忍不住道,“好奇怪。”
剛講完我便後悔了,隻得小心地用眼角瞟著她,以為她聽了會不高興,心裏已存了千百個解釋的理由,卻隻看到她噙在嘴邊的笑容愈發擴大了幾分,妖媚如開到荼蘼的花,“阿若,在這瘋魔世上最不缺的,大概也就是‘奇怪’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隻覺得她腳步驟然停下,連帶著跟在後頭的我一個趔趄差些跌倒,我抬頭看向眼前的桐木招牌,上麵的三個毛筆字寫得龍飛鳳舞,我仰著頭努力辨認才認出寫得是“靈棲”。她彎下腰看著我,“阿若,到了。”
我暫時還不適應這麼近距離直對著她豔麗嬌媚的笑容,又不舍得轉過頭去,隻得微微撇開眼光,直愣愣地盯著她手執的那柄紫竹製的傘骨,用力地點點頭。似乎聽到她又在笑,我把頭埋得更低,看著腳上磨得破破爛爛的草鞋,不再說話,隻隨著她的腳步一點點地挪了進去。
朝花鎮上常年熱鬧非常,沒想到靈棲客棧裏卻是冷清的可以,獨獨靠近窗邊的一張桌子上坐著一個白布長衫的男子,正值弱冠之齡,狹長眼角微微上挑,嘴邊一直噙著幾分笑意,讓本不算特別突出的麵容顧盼生姿起來。此時他正執著一個白瓷酒壺自斟自飲著,看起來很是倜儻逍遙。
“眉……”那個男人剛抬起頭喚了一聲,這才發現身後的我,不禁停頓了一下,轉眼上下打量了我一會,又轉回了頭去,語氣似乎很是嫌惡,“眉娘,你最近是愈發閑了,得了空不去旁兒的醉仙樓一夜春宵,反倒撿了個小叫花子回來,就這小身子骨,熬湯都嫌味道淡。”
我被他的話唬了一跳,趕緊藏到眉娘身後,忽的又想到眉娘或許跟他是一夥的,又乍然跳開,一時愣在那裏,不知該如何是好。那個男人看著我慌裏慌張的模樣似乎很是開心,笑得一雙如星辰般璀璨的眼睛都眯了起來,一時讓我想到了以前老乞丐描述過山野中欲成精的狐狸。
眉娘似乎對他放肆的言論也不以為意,隻淡淡地擺擺手,“五晏,別嚇壞阿若,好歹以後也是要跟你一起共事的。”
“就她?”那個被喚作“五晏”的男人微微挑了挑眉,似乎很是不屑,“看起來也不過七八歲的模樣罷,能做什麼事?趁早丟出去算了。”
我怕眉娘會因為他的話不要我,忍不住從眉娘身後跳出來,鼓起勇氣插嘴,“我過了年就十歲了。”
他也懶得跟我計較,“哦,好,十歲,那你能做什麼事?”
見他回話時口氣間似有一絲鬆動,我趕忙討了個乖,拍著小胸脯豪情萬丈地應道,“我什麼都可以做。”
“做飯會嗎?”
“……不會。”
“算帳呢?”
“……不會。”
他眼角微抽,麵上卻仍是笑著的,“那你會什麼?”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陣仗,隻得哭喪著臉,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又怕這個喜怒無常的男人要眉娘趕我出去,隻得嗯嗯啊啊地拖延時間,方才豪氣萬丈的氣勢霎時落了大半截,隻不斷醞釀出幾滴淚光可憐巴巴地瞅著他,盼望著他能高抬貴手放過我,卻見他仍是一邊斟酒一邊好整以暇地看著我,也不說話,就那麼涼涼地笑著,明明好看得緊,卻讓我禁不住毛骨悚然。
最後還是眉娘解圍,“以後阿若便是這裏的雜役,阿若,這是邱五晏,靈棲裏的後廚。”
鑒於他起先的語氣實在不甚友善,我察言觀色地喚了個帶有些討好意味的稱謂,“邱大哥。”
他似乎愣了一下,複又眯著眼笑起來,伸出手掐了一把我被塵土汙得髒兮兮的臉頰,“喲,這麼仔細一看,這小妮子還挺可愛的。”
他的手勁很大,下手也一點也不“憐香惜玉”,我被他捏得呲牙咧嘴,卻仍忌憚著他之前說要拿我熬湯的言論,半些也不敢掙紮,隻能在心底暗暗翻了個白眼。
古人雲,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一定要屈。軟,是要服的,仇,日後自然也是要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