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反對黨理念,在上世紀四五十年代就為中國自由主義知識分子所關注。
晚年陳獨秀在1940年前後發表的《給西流的信》、《我的根本意見》,較為集中地表達了這位政治人物對“大眾民主”與“反對黨派的自由”的一種體認 。1949年4月,胡適在赴美途中為《陳獨秀最後對於民主政治的見解》一書作序時,特別強調了陳獨秀的“近代民主政治的基本內容是反對黨派的自由” 這一觀點。1949年前後的雷震,並沒有參與到任何組黨活動中去。1950年元月,《自由中國》半月刊第二卷第一、第二期,刊載轟動一時的《中國自由黨組織綱領要草案》,實為當時副總編輯王聿修所堅持,雷震才同意刊發這份由美國寄來的“組黨綱領”。這件事的背景是:1949年底,台灣駐聯合國代表蔣廷黻博士在美國舉行了一個記者招待會,宣布自己要組織一個“中國自由黨”,這讓當時的不少知識分子感到興奮。
他們認為“蔣廷黻博士,寧願放棄高官而組新黨,實在了不起” 。實際上,雷震對此並不知情。他在王世傑那裏見到過一份同樣的組黨綱領,是王世傑之子王紀五從美國寄回來的,為此還專門寫信問過王紀五“中國自由黨近來情形如何?是否已經組織?適之先生熱心否?如何打算組黨,是否擬返國組織……”王紀五回信說“如果組黨有成,則由胡適之先生出來領導”, 雷震信以為真。1949年12月8日,他給胡適寫了一封信,對蔣廷黻宣布組黨這件事與《自由中國》在台北創刊正好在同一時間內大發感慨,“誰說天下沒有這樣湊巧的事情”,同時竟提醒胡適“……既名為黨,則不能不講組織,廣納自由人士於一組織中,這是萬分萬分困難的事,希先生特別注意。
又負此責者,不但要有組織能力,並須公正、和平與任勞任怨,國民黨失敗之前車可鑒……” 其實,胡適根本沒有介入過此事(從後來雷震給胡適的信中可知,作者注),王紀五的說法與事實大有出入。從當時的實情看,雖然更多的人對於組織新政黨已無行動概念,但“這並非意味著知識分子不懂‘政黨政治’即‘民主政治’,而不談組黨,主要是因為在國民黨‘長期革命’的情況下,已無再組織新黨的空間。所以一些知識分子根本就放棄了‘組織政黨’的理念,不作奢侈的妄想……” 果不其然,蔣廷黻組黨這件事,最終在“……美國嚷嚷一陣,就好像一個‘影子’一刹那就消失了,究竟是什麼原因,則不得而知” 。馬之驌一直大惑不解,跑去問雷震究竟是什麼回事?雷震竟不耐煩地說:“唉!這都是你的老師王聿修給我惹的麻煩,《中國自由黨組織綱領要草案》是他主張登的,現在你看,很多人問我,我也答不出來!”
“反對黨問題”真正開始進入雷震個人的政治視野,應當說是在1956年10月出版“祝壽專號”遭至國民黨當局全麵打壓之後。這時他一改往日消極的態度,希望能夠促進在野黨之間的團結,並在這個基礎上組建一個反對黨。1957年1月4日,他在給王紀五的一封信中認為“台灣政治如要有進步,隻有成立反對黨一條路。這不是第三勢力。是在台灣成立反對黨,如胡先生願出來領導,可合民社、青年二黨及一部分國民黨人和無黨派人士,於國民黨外,成立一個大黨,現在可能性甚大。因民社、青年二黨已感到沒有前途,民青過去談過合並問題,之所以不成功者,因領導人問題。若主席為民社,則青年黨認為是被並吞,反之亦然,故談來談去談不妥……” 以雷震從政多年以及與各黨派打交道的經驗,他心裏十分清楚,此時隻有胡適一人可以團結各方人士、協調各團體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可見胡適當時在一大批知識分子心目中的影響力。
1956年11月至1957年8月近十個月中,雷震多次致函胡適先生,大都一個主題,就是促請他來領導一個反對黨,認為隻有這樣才能挽救局麵。雷震在信中說,“先生是不願談政治,但是今日局麵,勢非逼先生走上這一條路不可。我說這些話,決不是我一個的意思。” 其理由是“僅僅開放輿論而無反對黨,其監督作用真是微乎其微。……必須要有反對黨從旁監督,不然國民黨必腐敗而至崩潰。因此,請先生再考慮一下,能不能擔任反對黨之領袖。且盼你同廷黻商量一下。您二人決定了,再與君勱先生交換意見,反對黨可以組織起來,這不是第三勢力,我們是在台灣組織,影響台灣政府的政治。我們不是打倒蔣先生,而是幫助他……” 從這封信中可以知道,此時雷震心目中的反對黨僅限於原有在野黨和一些國民黨籍、無黨派開明人士所構成,跟後來與台灣本土政治精英相結合還是兩回事。
隻是胡適並不正麵回應雷震,他的話就說得更加直率了:“先生這樣愛國,還隻談學術而不真實負起救國責任嘛?……我今年已六十,從政連教書已有三十餘年,自信對政治上看得不錯,我的學識不如先生,我的政治見解並不比先生差。今日……之出路,隻有一條路,成立反對黨,逼國民黨為普通政黨。” 1957年8月29日,胡適終於給雷震回了一封信。在信中他表明了自己態度,以及不願出麵來組黨的真實原因。胡適說:“我平生絕不敢妄想我有政治能力可以領導一個政黨。我從來沒有能夠教自己相信我有在政治上拯救中國的魄力與精力。胡適之沒有成為一個‘妄人’,就是因為他沒有這種自信吧。”胡適又舊事重提,說當年“你和其他朋友聽到的種種關於胡適之、蔣廷黻‘在美國決定組黨,名字叫做自由黨’一類的傳說,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事實做根據。此種傳說,無論如何‘傳說得像煞有介事的’,都不可相信。……應該用現有的可靠的材料與人才做現實的本錢,在那個現實的基層上,自己把這個新黨組織起來。胡適之、蔣廷黻、顧孟餘 ……一班人都太老了,這些老招牌都不中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