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嵬驛事變以後,究竟向何處去?唐玄宗與高力士等,堅持按原計劃奔赴蜀郡;而太子李亨等則拉了一支隊伍另外走了。
六月十四日,兵變鬧到傍晚才止息,當天就隻能在馬嵬驛過夜。次日,大隊人馬準備出發時,發生了意見分歧。有的認為蜀郡將吏與楊國忠有“連謀”,不能前往。有的主張到太原,有的提議到朔方,有的主張到西涼,有的說返回京師。各持已見。唐玄宗心裏想入蜀,但是鑒於昨天的事變,深知眾怒難犯,便請高力士出來講話。高力士說:“太原雖固,地與賊鄰,本屬祿山,人心難測。朔方近塞,半是蕃戎,不達朝章,卒難教馭。西涼懸遠,沙漠蕭條,大駕順動,人馬非少,先無備擬,必有闕供,賊騎起來,恐見狼狽。劍南雖窄,土富人繁,表裏江山,內外險固;以臣所料,蜀道可行。 ”的確,就逃避叛竄兵鋒而言,“蜀道可行”。太原跟敵占區毗鄰,很不安全。僻遠的朔方與西涼,自然不是好地方。蜀郡將吏雖然跟楊國忠有瓜葛,但是,楊國忠已死,不會有大的行動。何況,原先“幸蜀”之計,並不是楊國忠的私人陰謀,而是唐玄宗與高力士等共同的意向。
當然,從抗戰立場來看,這是不可取的。潼關剛失守,若采納高適的建議,動員抗戰是有一定的可能性。既已逃離京師,人心渙散,要想再回到長安並組織抗戰,那就錯過時機了。積極的對策應是北上朔方,以郭子儀與李光弼軍隊為主力,號召民眾,平定叛亂。但是,這一著,唐玄宗是不敢貿然實施的。
高力士的意見沒有遭到反對,這時,韋諤說:“還京,當有禦賊之備,今兵少,未易東向,不如且至扶風,徐圖去就。”所謂“至扶風”再慢慢商量,事實上是西幸蜀郡的主張,隻是委婉的說法。唐玄宗不敢專斷獨行,“詢於眾,眾以為然,乃從之。”看來,經過馬嵬驚變,皇帝也謙和了。於是以韋諤為禦史中丞,充置頓使,準備上路了。
據記載,百姓父老“遮道請留”希望皇帝不要離開宮闕陵寢所在之地。玄宗按轡久之,最後還是西行,叫太子李亨留在後麵宣慰父老。過了一會,群眾越聚越多,竟達數千人。太子涕泣,跋馬欲西。“父老共擁太子馬,不得行。”太子的兩個兒子以及李輔國也都勸太子留下來,來東討逆賊。
其實,太子“不得行”隻是表現。“馬嵬塗地,太子不敢西行。”長期以來,太子同父皇之間有著深深的裂縫。玄宗並不讚賞李亨的個人才能,對他並不抱有希望。前太子瑛被廢,三個皇子同日賜死,這是何等觸目驚心的事!楊國忠千方百計地陷害李亨,也是夠可怕的。玄宗決沒有讓位的打算,連“太子監國”也做不成。若繼續跟隨父皇到蜀郡,今後太子地位能否保住,難以預料,所以,馬嵬驛事變之後,正是跟父皇分道揚鑣的好時機。這一點,凡是太子集團裏的人都很明白。史載, “(李)輔國侍太子扈從至馬嵬,乃獻策請分兵北如朔方,以圖興複。 ”李輔國還“密啟”太子妃子張良娣,張良娣“又讚其謀,遂定計北趣靈武。”太子的兩個兒子,即廣平王李傲與建寧王李倓,也都積極地鼓吹另立山頭。可見,太子不跟隨玄宗西行,是早已有所預謀的。當然,父老百姓“遮道請留”,也是事實。太子李亨恰好利用父老們的請求,裝出一副“不得行”的樣子,來實施他自己的計劃。
唐玄宗已經走出一段路,久等太子不來,非常困惑,便派人“偵之”。誰知使者回來報告說,太子留下不來了!玄宗馬上意識到太子要走自己的路了,不禁歎了一聲:“天也!”自逃離京師,僅隻三天,朝臣楊國忠與魏方進被殺了,內侍監袁思藝投奔安祿山去了,楊貴妃被縊死了,太子李亨又不來了,真是眾叛親離嗬!玄宗被迫分出後軍二千人及飛龍廄馬,調撥給太子;又把東宮內人包括張良娣送去太子那裏。據說,“且宣旨欲傳位,太子不受。”有些失實。後來的事態發展表明,玄宗並沒有“傳位”的意圖,而太子則急於搶位稱帝。
父子分道揚鑣,失去了封建統治集團內部的權力鬥爭。太子李亨雖然懷著早日稱帝的政治野心,但他畢竟是舉起一麵平叛的旗幟,客觀上符合廣大百姓的願望。馬嵬父老們留住太子說:“至尊(玄宗)既不肯留,某等願帥子弟從殿下東破賊,取長安。如果一殿下與至尊皆入蜀,使中原百姓誰為之主?”要想成為百姓之主,除了率眾“破賊”外,別無立法。
唐玄宗已經喪失了平叛的信心,不隻保不住愛妃的生命,而且連兩京宮闕同祖先陵寢都保不住,又息能充當天下百姓之重呢?宋代史學家範祖禹評論說:“自是以後,天下有變,則京師不守,人主先為出計,自明皇始,其可醜也夫。”輕率地逃離京師,便是他退出政治舞台的預示。而一個丟失政治生命力的老人,自然聽不進馬嵬父老們的勸告和挽留。
至於太子李亨,他的才華遠遠不如太子李隆基,但是,有一點卻比年邁的唐玄宗聰明,那就是深知人心。在“祿山一呼,四海震蕩”的危難時候,誰能打起平叛的旗幟,誰就會得到百姓的擁護。“逆胡犯闕,四海分崩,不因人情,何以興複!”隻有順應“人情”東討逆賊,克複兩京,削平四海,才能永可平安。太子李亨正是利用馬嵬驛事變所造成的政治形勢,獨立地樹起“興複”的大旗,為自己稱帝創造了條件。
玄宗與太子各走各的路。唐玄宗在高力士、韋見素以及韋諤等的陪同下,向著扶風(今陝西鳳翔)行進。
經過兩天的奔波,六月十七日到達了扶風。“士卒潛懷去就,往往流言不遜,陳玄禮不能製”,唐玄宗為此憂患。太子李亨拉走部分隊伍後,士兵對“至尊”也不那麼敬重了,若無法穩定軍心,很可能會鬧出新的兵變。恰好這時,成都進貢春彩十餘萬匹,運至扶風。唐玄宗馬上令將全部春彩陳列在庭院裏,召集將士們,當眾發表了一通演說:“朕比來衰耄,托任失人,致逆胡亂常,須遠避其鋒。大家都沒有準備,不得別父母妻子,茇涉至此,勞苦至矣,朕甚愧之。蜀路阻長,郡縣褊小,人馬眾多,或不能供,今聽卿等各還家;朕獨和子、孫、中官前行人蜀,亦足自達。今日和卿等訣別,可共分此彩以備資糧。若歸,見父母及長安父老,為朕致意,各好自愛也!”這是何等的悔恨與傷感,充分體現了他的落隊!然而,正如元代史家胡三省所說:“玄宗之為是言也,出於不得已。”的確,根據韋諤的建議,先到扶風再商量,事實上玄宗急於入蜀,“遠避”敵軍兵鋒。若真的沒有將士們護送,隻靠一些子、孫、宦官們,要安全地抵達成都,也是很難的。分賜春彩,與其說是提供遣返士卒的資糧,毋寧說是籠絡軍心,希望不要樹倒猢猻散。廣大的將士們麵對“泣下沾襟”的皇帝,深知其心意,便紛紛表示:“臣等死生從陛下,不敢有貳!”於是,流言止息,軍心穩定下來了。
六月十八日,唐玄宗在扶風發布重大的任命:以劍南節度留後崔圓為劍南節度等副大使。崔圓原是楊國忠的心腹,早就在四川建置館宇,具備物資,以供急需。唐玄宗明顯對他毫無介意,令他作好迎接皇帝的準備。
六月十九日,從扶風出發,夜宿陳倉(今陝西寶雞)。第二天,到達陳倉縣西南的散關。散關是大散嶺上的關隘,南下便是漢中了。唐玄宗派遣潁王李璬先到劍南,跟崔倒聯係;同時分扈從將士為“六軍”,由壽王李瑁等分別統領。整頓了一次隊伍。離開長安,已經是第八天了。一路上,數千禁軍以及其他人員大致分成三大部分:前頭,負責安排;當中,玄宗所在,後麵,由太子率領。馬嵬驛事變後,太子李亨分去了“後軍”二千人及“飛龍廄馬”。所謂“後軍”,似指由太子統率的後衛隊伍,而飛龍廄馬則當是由“飛龍馬家”李輔國掌管的。至扶風,玄宗還說“人馬眾多”足見扈從將士仍有幾千人。但是,經由二次事變以及部分將士的逃離,軍隊早憶雜亂了,很有必要整頓一下。這就是散關分置“六軍”的原因。
那麼,何謂“六軍”?大家都知道,開元以來,禁軍建置分為四種,即左、右羽林軍和左、右龍武軍。“次散關,分部下為六軍”。這“六軍”,似是天子禁軍的另一種稱呼。並非指六種獨立編製的軍隊。換言之,實際上還是四軍。史稱,“壽王瑁等分統六軍,前後左右相次。”從“前、後、左、右”來看,似還隻是四軍。當然,理解為六種獨立編製的軍隊,也是可以的。如果真的可以,那麼,散關分置“六軍”的意義就比較重大了,它標誌著唐朝禁軍編置從“四”到“六”變化的開始。但是,除了左、右羽林軍和左、右龍武軍之外,其他兩種又叫什麼名稱呢?不得而知。至“至德二載”(公元 757年),唐肅宗“置左、右神武軍,取元從子弟充,製度同四軍一樣,總謂之北牙六軍。 ”胡三省特加注解,說:“左、右羽林,左,右龍武,左、右神武,謂之北牙六軍。”據此,“六”軍建置是太子李亨稱帝(肅宗)以後的事,同玄宗無關。
值得注意的倒不是四六之爭,而是由親王皇子們統領禁軍。早在唐睿宗時,明文規定皇子親王不準兼領羽林禁軍。因為這很容易引起宮廷之變。唐玄宗時,掌管禁軍的先是王毛仲和葛福順等,後是陳玄禮。潼關失守後,玄宗逃離京師,路上是由龍武大將軍陳玄禮負責禁衛的。馬嵬驛事變以後,隻能這樣。但是,很快就發生了變化。至扶風時,士卒“流言”不遜,“陳玄禮不能製”,顯然難以肩負統領禁軍的重任。再加上心靈打擊,唐玄宗不象過去那樣信用陳玄禮了。六月二十日,散關整頓六軍,就由壽王瑁等分別統領了。
自散關南下,地屬漢中,對於倉皇逃難的唐玄宗來說,這是一個安全之處。六月二十四日,抵達河池郡(今陝西鳳縣),追到崔圓。崔圓呈上奏疏,具陳“蜀土腴穀羨,儲供易辦”。玄宗看了,感動得流淚,說:“世亂識忠臣”。崔圓雖然原先是楊國忠圈子裏的人,但畢竟是守文之士,忠於唐王朝。當天,玄宗很高興,馬上以崔圓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他是玄宗逃亡期間任命的第一個宰相。玄宗對高力士說:“朕觀崔圓氣宇衝邃,理識弘通,比諸宰臣,無出其右。若得對見,必倍承恩。”後來的確是這樣。可見,若認為因為楊國忠的關係就不可以到蜀川,那是不要擔心的。
王思禮也來了。馬嵬驛事變前夕,思禮匆匆來到金城,又迅速趕往西涼。後來,聞河西諸胡亂,又退回至河池郡,唐玄宗高興的任命他為行在都知兵馬使。
高適也來了。他從長安出發,經駱穀,西馳至河池郡,謁見玄宗,陳述潼關敗亡的形勢,訴說在長安跟楊國忠之爭,指出:“臣與楊國忠爭,終不見納。陛下因此履巴山、劍閣之險,西幸蜀中,避其蠆毒,未足為恥也。”這很明顯是安慰的話,希望玄宗不要以“避寇出奔”為恥辱,趕快振奮起來。玄宗深知高適的好意,便任他為侍禦史。
總之,到了河池郡,玄宗的心情有些改變。七月初一,以侄子李踽(大哥李憲的兒子)為漢中王、梁州都督、山南西道采訪防禦使。玄宗還叫賈至撰寫了《冊漢中王瑀等文》,強調“匡複社稷,戡定寇仇,在此行也。”表明他萌發了平叛的信息。
離開河池郡,沿嘉陵江而南,是崎嶇的蜀道。唐玄宗等大隊人馬翻山越嶺,穿過險峻的劍門關,於七月十三日(甲子)到了普安郡(今四川劍閣)。這天,太子李亨在靈武稱帝,遙隔千裏的唐玄宗當然不可能知道。
玄宗在普安遇見了憲(刑)部侍郎房琯。房琯逃出長安,曆經艱苦才追上皇帝。玄宗打聽從前備受恩寵的張均、張珀兄弟(張說之子)的情況,房琯說他倆兄弟毫無追隨皇帝的意思(後來投降了安祿山)。這件事,玄宗雖然早已預料到,但冷酷的事實讓人難以麵對,比照之下,房琯卻是忠誠的。因此,玄宗封他為文(吏)部侍郎、同平章事。這是逃亡途中第二次任命宰相。
七月十六日(丁卯),玄宗在普安頒布一道重要的製令,文字是由賈至撰寫的。製文首先回顧了唐王朝創建以來的盛業,指出“垂五十年,中原幸無師旅。 ”但是,因為皇帝陛下的“不明”,“致令賊臣內外為患。”這裏,所謂“內外”賊臣,就是指楊國忠和安祿山。製文還說:“伊朕薄德,不能守厥位,貽禍海內,負茲蒼生,是用罪己責躬。”可見,這是一份罪己詔。自逃離長安,已是第三十三天了。天下四方不知皇帝的去向,直至製文頒布,才明白皇帝陛下在普安,知道玄宗出奔的目的地是成都。
製文還宣布了戰略部署:以太子李亨為“天下兵馬元帥”,領朔方,河東、河北、平盧節度都使,“南收長安、洛陽”。以禦史中丞裴冕兼左庶子,隴西郡司馬劉秩試守右庶子。這個決定表明唐玄宗沒有“傳位”意圖,依然以“天下之主”身份,命令“元帥”前往討伐“逆賊”。回顧半年多前,哥舒翰為“皇太子先鋒兵馬元帥”,即“皇太子”的先鋒元帥,鎮守潼關。但是,因為楊國忠等的反對,李亨卻沒有被命為天下兵馬元帥。到普安,才給早已分道揚鑣的李亨以“元帥”頭銜,讓他擔負起平叛的重任。
此外,製文規定:以永王李磷為山南東道、嶺南、黔中、江南西道節度都使;以盛王李琦為廣陵大都督,領江南東路及淮南、河南等路節度都使;以豐王李珙為武威都督,仍領河西,隴右、安西、北庭等路節度都使。這樣,對安祿山叛亂地區有很大的包圍。
為什麼要由太子與諸皇子分別領兵呢?製令強調:“夫定禍亂者,必仗於群才。”太子亨“好勇多謀”,永王磷,盛王琦、豐王珙等“樂善好賢”,因此要由這些“群才”共同努力,來平定安祿山叛亂。在這種部署的背後,還有一種壓仰軍權的考慮。但是,認為這是對太子參與馬嵬驛事變而搞的報複,恐怕不是事實。須知,太子已獨立而離開了,玄宗估計太子會到朔方,但具體地址,一點也不知道。即使要報複,又如何去做呢?就太子而言,分得後軍僅隻二千人,繼續招兵買馬,急劇壯大,其勢力也不可能波及山南、嶺南、江南、淮南、河南等廣大地區。為了平定叛亂的需要,讓諸皇子親王分別統領各地區軍事力量,“其署官屬及本路郡縣官,並各任便自簡擇。”顯然,這種部署是針對著安祿山,而不是針對著太子。
繼續走了幾天,七月十九日(庚午),到達巴西郡(今四川綿陽東)。郡太守崔渙,是“五王政變”參與者崔玄的孫子。 “(崔)渙迎謁於路,抗詞忠懇,都講究理體,玄宗嘉之,以為得渙晚。”經宰臣房琯推薦,即日拜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崔渙是逃亡之旅中第三個宰相。這時,又以原宰臣韋見素做左相。
據《幸蜀記》載,玄宗在巴西郡時,宰臣們提議“蜀中氣候溫瘴,宜數進酒。 ”玄宗令高力士宣旨曰:“朕本嗜酒,斷之已久,終不再飲,深愧卿等意也。”高力士還解釋說,早在開元四年(公元 716年),因醉怒殺一人,次日記不得了,更是可見酒能誤人。左右具奏,玄宗悔恨不已,從此斷酒,連下藥的酒也不飲。
這樣的事,又見於《次柳氏舊聞》。據說,玄宗始入斜穀(在今陝西終南山),知頓使、給事中韋倜得新熟酒一壺,獻給玄宗。玄宗不肯喝,說:“始吾禦宇之初,嚐大醉,損一人,吾悼之,因以為戒迨今四十年矣,未嚐甘酒味。”從者聞之,都感到很高興。
關於唐玄宗戒灑的故事,司馬光在《通鑒考異》中按曰:“玄宗荒於聲色,幾喪天下,斷酒小善,夫何足言!今不取。”司馬光事實上,有很明顯的虛構圖《次柳氏舊聞》和《幸蜀記》,是因為“斷酒小善”,沒有記載的價值;關於戒酒的事實並不加以否定。其實,傳說的虛構性是顯而易見的。玄宗出奔蜀郡,根本不經過斜穀;置頓使是韋諤,而不是什麼“韋倜”。至於在巴西郡侈談戒酒,不過是取悅輿論的把戲。盛唐天子向來用聲色自娛,居然四十年滴酒不沾,怎麼叫人相信呢?請看事實:開元七年(公元 719年)九月甲寅,“上(玄宗)宴飲極歡。”八年(公元 720年)十月,“上(玄宗)降階執(薛王)業手……即與之宴飲。”十三年(公元 725年)四月,“上(玄宗)與中書門下及禮官、學士宴於集仙殿。”玄宗說;“朕今同卿曹合宴……”同年十一月,封禪泰山之後,玄宗至宋州,“宴從官於樓上……酒酣,上(玄宗)謂張說日……(玄宗)自舉酒賜之。”十八年(公元 729年)八月初五,玄宗以生日宴百官於花萼樓下。二十年(公元 732年)四月,宴百官於上陽東洲。開元晚期,高力士說:“陛下頻賜臣酒,往往過度。”玄宗命左右曰:“即置酒為樂,無使懷憂。”自從寵愛楊貴妃之後,更是酒色難分。“明皇與貴妃幸華清宮,因宿酒初醒……”帝曰:“不惟萱草忘憂,此花香豔,尤能醒酒。”明皇與貴妃,每至酒酣……很明白,唐玄宗本來是“嗜酒”的,直到天寶時期也還是這樣。酒宴同歌舞,是唐代宮廷生活所不可缺少的東西。唐玄宗同高力士在巴西郡侈談戒酒,一般是為了入蜀而樹立起較好的形象。
出巴西郡,往前方就是目的了。七月二十九日(庚辰),終於到達成都。從六月十三日(乙未)逃離長安,至今整整四十六天。此時,扈從官吏軍士到者一千三百人,宮女二十四人而已。唐玄宗是唐朝第一個經曆“避寇出奔”的帝王,曆經艱辛,內心深處留下了無數的悔恨與創傷。
剛至成都,略作安置,就於八月初二(癸未)頒布了《幸蜀郡大赦文》。雖說“逆胡犯闕,四海分崩”,大唐天子已經統治不了“天下”,“大赦天下”隻是一紙空文,但是,它卻頑強地表現著至尊無上的皇帝的存在,也表現唐玄宗在蜀川的未來設想。
赦文首先重申了皇帝陛下之“不明”。“朕以薄德,嗣守神器,每乾乾惕厲,勤念生靈,一物失所,無忘罪己。”這是官樣文章。現實讓人清醒嗣位以來一直是“乾乾惕厲”、“無忘罪己”,怎麼會落到逃亡的窘境呢?冷酷的現實催人猛醒:“奸臣凶黨,負信背恩,創剝我黎元,暴亂我區夏,皆朕不明之過,豈複尤人哉! ”是的,再也不能怨天尤人了,過錯全在於“朕不明”。隻有公開地承認,才會獲得天下百姓的諒解和支持。
其次,重申了普安時已提出的戰略部署。“朕用巡(按:不是巡狩出幸,而是逃亡避難)巴蜀,訓勵師徒,命元子(太子李亨)北略朔方,諸王分守重鎮,以定中原,合其兵勢。”當時,玄宗尚不知太子李亨的動向,更不知道他已稱帝,所以仍用“皇帝”的名義,命令太子與皇子諸王分別領兵,協同合力,平定禍亂。可見,這種部署並不是針對太子李亨,而是針對安祿山。
第三,提出了對待叛亂脅從官員的新政策:“安祿山脅從官有能改過自新,背逆歸順,並原其罪,優與官賞。”過去,凡是安祿山親屬就沒有關係,如安思順、榮義郡主等,都沒有賜死。戰場上打了敗仗的將帥,也都被誅。這樣就促使了大批官員倒向安祿山。現在,唐玄宗也懂得了瓦解敵人力量的重要性,學安祿山的辦法,把敵對營壘裏的人爭取過來。
最後,表示要振奮精神,號召“約法維新”。赦文宣稱:“將蕩滌煩苛。大革前弊,思與億兆,約法維新。”還強調:“思與群臣重弘理道,可大赦天下。”然而,這種“維新”願望是不切實際的。流亡蜀川以後,肩負平叛重任的已不是唐玄宗,而是兒子李亨;“複興”唐王朝的已不是唐玄宗,而是兒子李亨。其實,玄宗已被拉下了皇帝寶座,這一紙大赦令,是唐玄宗作為皇帝而頒布的最後一道詔書。標誌著唐玄宗統治時代的結束。
太子李亨在靈武休整一段時間之後,進人靈武一切安排就緒後,裴冕、杜鴻漸與崔漪等人,勸太子李亨登基稱帝,以歸中外之望。李亨照例推辭不允。裴冕等對他說:隨從將士多為關中子弟,日夜思歸,所以不辭艱辛遠涉邊塞,是相信殿下,假如一旦失望離散,則不可複集。並反複五次上箋,勸他“勉徇眾心,為社稷計!”十三日,李亨終於在靈武城南樓稱帝,是為肅宗。並遙尊玄宗為“上皇天帝”,改元至德元年。
李亨以太子身份即位,必須有父皇“傳位”的輿論,否則就會名不正而言不順。所以,製書宣稱:“聖皇久厭大位,思傳眇身,軍興之初,已有成命,予恐不德,罔敢祗承。”事實上,玄宗並沒有“傳位”的明確表示,祿山叛亂之初,命“太子監國”與傳位是不同性質的事。裴冕、杜鴻漸等也大造輿論,“請遵馬嵬之命,繼皇帝位”。其實,馬嵬坡分手時,玄宗除了哀歎“天也”外,並沒有“宣旨傳位”。問題的關鍵在於李亨本人要當皇帝,利用當時政治與軍事形勢,盡早登上皇帝的寶座。所以,肅宗靈武即位,是為了爭奪皇權。這種觀點是正確的。
裴冕、杜鴻漸等的勸進,也是一種推動力。他們迎太子至靈武,就有擁立新主的意思。剛到靈武,五次呈遞奏書,懇求李亨稱帝。他們都勸他:“主上厭勤大位,南幸蜀川,宗社神器,須有所歸,天意人事,不可固違。若逡巡退讓,失億兆心,則大事去矣!臣等猶知之,況賢智乎!”可見,正是利用玄宗“南幸蜀川”的時機,使“宗社神器”歸於太子李亨。杜、裴等代表的是朔方、河西將官群體,沒有這些人的支持,肅宗要在靈武稱帝,並不容易。但是,這些人的支持,並不是李亨長期經營西北軍鎮地區的結果。李亨名義上擔任過朔方節度大使,事實上根本沒有插手過西北軍鎮的事務。李亨跟裴、杜諸人過去並無深厚的交誼,隻是在“四海分崩”的情勢下,由於彼此利益的巧合,聚集在一起了。
李亨的靈武即位,盡管是子奪父位,難免有“不孝”之嫌,但在那樣一種特殊的危難時刻,人們翹首期待的,不是一個棄戰逃跑的皇上,正是一個敢於挑起抗戰重任的君主,至於是誰,倒是次要的事。正是由於太子李亨順應了民意,何況,李亨以太子繼承父位,也是名正言順,理所當然,故靈武即位不隻沒有遭到任何譴責,相反地很快得到全國各方麵的支持與擁護。
肅宗尊明皇做上皇天帝,重定了一些製度。任命了一些新官員:任命朔方度支副使、大理司直杜鴻漸做兵部郎中,朔方節度判官崔漪做吏部郎中,兩個人都知中書舍人事。任命禦史中丞裴冕做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讓河西兵馬使周泌做河西節度使,隴右兵馬使彭元暉做隴右節度使,浦關防禦使呂崇賁做關內節度使。把關內采訪使改成關內節度使,治所在順化郡(今甘肅慶陽),任命呂崇賁兼順化郡太守。讓陳倉縣令薛景仙做扶風郡太守,兼防禦使;隴右節度使郭英義做天水郡太守,兼防禦使。把靈武郡升級做大都督府,上縣升級做望縣,中縣升級做上縣。當時,塞上精兵都到中原地區去討伐叛軍,隻剩下老弱殘兵守邊,文武官員還不到三十個人。肅宗所麵臨的是一個困難的局麵,他支持了一個新時機。張良娣(正三品)是肅宗最心愛的女人,她聰明伶俐,深得人心。她跟著肅宗來到靈武後,當時衛兵很少,肅宗每次睡覺,張良娣都替他放哨。肅宗說;“敵兵不是婦人抵擋得了的。”張良娣嬌笑著說:“倉卒的時候,我用身體擋一下,殿下便可無恙”她在靈武生了孩子,產後第三天就起床為戰士們縫補衣服。肅宗勸阻她,她說:“現在不是我養身體的時候!”因此,肅宗越來越喜歡她。
八月十八日(己亥),命左相韋見素、宰臣房琯與崔渙等帶著傳國寶玉冊到靈武,舉行“傳位”儀式。作為太上皇的唐玄宗,尤為重視,在《命群臣輔嗣皇帝詔》中說:“皇帝自幼仁孝,與諸子有異……往十三年,已有傳位之意,屬其歲水旱,左右勸朕,且俟豐年。爾來便屬祿山構逆,方隅震擾,未遂此心。昨發馬嵬,亦有處分。今皇帝受命,朕心頓如釋負,勞卿等遠去,勉輔佐之。”回顧自己早有“傳位之意”,並不是真心話。八個月之前也對洛陽淪陷不久,玄宗對楊國忠說過“去秋已欲傳位太子”,實在是隨口說說而已。在楊國忠專權的年月裏,“傳位太子”是絕對不可能的。所謂“昨發馬嵬,亦有處分”,也是含糊其詞,沒有明確的“傳位”表態。隻有肅宗靈武即位之後,玄宗才無可奈何地承認“傳位”的既成事實,“頓如釋負”,隻是終於了卻了一件煩惱的心事。靈武使者來到成都,韋見素、房琯等奉傳國寶玉冊赴靈武,這前後,約花兩個多月,才完成了“傳位”的全過程。
就在這段時期裏,唐肅宗在靈武的情況也有改變。郭子儀等將兵五萬,從河北至靈武,“軍聲遂振,興複之勢,民有望焉。 ”八月初一,以郭子儀為武部尚書、靈武長史,以李光弼為戶部尚書、北都留守,並同平章事。如此,肅宗初立時“兵眾寡弱,雖得牧馬,軍容缺然”的局麵,得到了改觀。
急需人才之時,肅宗想到了李泌。
李泌從小就以才思敏捷而出名,因此,明皇叫他經常與李亨來往。李亨擔任太子時,李泌也已經長大了,李泌上書談論政事,很有見地。明皇打算任命他官職,李泌不仕,明皇便讓他與李亨結成布衣朋友,李亨把他叫做“先生”。楊國忠討厭他,叫他搬到蘄春郡去住。後來他在潁陽隱居。肅宗從馬嵬驛北行後,馬上派人去請他。肅宗稱帝不久,李泌到了靈武。他到後就給肅宗講解古今成敗的事情和道理,肅宗聽了非常高興,與他日夜在一起,出門時並馬,睡覺時對床,無論大事小情都征求他的意見,甚至任免將相這樣的大事也都與他商量,對他言聽計從。後來,肅宗認為他沒有官爵,名不正、言不順,想要任命他做右相,李泌堅決推辭說:“陛下把我當做朋友,我覺得這比做宰相還要高貴,不要強迫!”肅宗隻好讓他做銀青光祿大夫(散官)兼廣平王(李俶)行軍司馬。這樣,他實際的權力比宰相還要大。肅宗經常對他說:“您侍候太上皇,又擔任我的老師與朋友,還擔任廣平王司馬,我家三代人都得到了您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