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二十七人 5
唐允此刻丹田中內力湧動,渾身真氣盡皆集聚在氣海穴內狂烈翻滾,他不知道施文然剛才那一掌到底用了幾分力,但是他很清楚,若是施文然再加半分,隻怕他眼下一身真氣就要衝破氣海穴散功而死。
好深沉渾厚的內力!唐允咬牙逼回第二口鮮血,看著施文然平靜站在自己的麵前,一頭短發微顯淩亂,過長的劉海遮在眉眼前,將那雙亮若星火的眸子掩去一半,英俊挺直的鼻梁下是淡若冬梅的薄唇,微微含笑,連帶著那道駭人的傷疤都柔和了下來,再不複冷厲和剛硬,然後聽著他用沉靜淡然的聲音低低地問自己,你服了嗎?
你服了嗎。
他下意識地就想再說一次不服,但他已經沒有權利了。在他失劍的情況下,對方立刻棄劍,緊接著對招已經輸了半招,最護論功力兩人更是不在一個層麵上……他的確想說不服,可眼前一切哪裏還容得下他再說一次不服……還怎能不服。
似是知道唐允一時半刻受不了這樣的屈辱,施文然也不強逼他,隻是突然轉了個話題問他,“白天我問你的話……你想好要怎麼回答了嗎?”
唐允一怔,尚未來得及細想他指的的是哪一句,施文然淡淡說道,“你認為錯的地方,我卻認為那其實不算錯,最多就是一個失誤,而失誤是可以補救的,可以挽回的……你覺得呢?”他將白天說的話重複了一遍,然後平靜望著唐允年輕淡漠的臉。
唐允頓時心下一緊,神色複雜至極,沉默了很久才低啞地說了一句,“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麼?”施文然倒也體諒他,笑了笑,“那我換個方式問你吧,跟著唐絡,你覺得人生如何?”
人生如何……人生如何?唐允瞬間瞳孔驟縮,幽深的眸子中有光芒彙聚在一點,然後緩緩散開,像是在頃刻間被這一問問得靈魂出竅,心中突然湧上陣陣大慟。
人生如何,人生如何?多麼殘忍而直接的一問,唐允居然很想笑,然而卻扯出一抹苦澀,那一笑便笑的極為蒼涼。
根本哪裏還有什麼人生,又何談人生如何?唐絡的一切都充滿了陰毒狠辣,這些年跟著他,沉默地看著唐絡時而發狂時而發瘋,看著他如何用心良苦得籌謀要致風析於死地,看著他如何煞費苦心地想挽救自己的兒子,好讓他重見天日,看著他如何費盡心機地在暗地策劃一切,散播銷魂,陷唐門於不義……久而久之,唐允也漸漸泯滅了自己的心。
什麼是人生,而人生又是什麼?唐允突然很想問問眼前這個人,既然你問我什麼是人生,那麼你告訴我,所謂的人生,到底算是什麼?到底又算是什麼!?
而施文然卻像是感應到了唐允心底一瞬而起的悲涼,隻聽他輕輕地在說,“我覺得,人生就是信念。”
唐允頓時呼吸一窒,心底仿佛在瞬間湧起許許多多的東西,竟讓他連眨一下眼的力氣都沒有,好像要是這一次閉上了眼睛,心裏的那些東西就要衝破阻礙,從眼眶蔓延出來。
而無法閉眼的唐允隻能怔怔看著施文然朝自己走進一步,繼續緩慢幽長地一字一句道,“我不知道你的信念是什麼,你不是一直恨唐涵嗎,那我們別的不說,就說一下唐涵吧,你怨恨了他那麼多年,那你覺得,唐涵的信念會是什麼?”
唐涵的信念……唐允被他一連串的問題問得無力反擊,竟出神地盯著他,不自覺地搖了搖頭。
施文然輕聲一笑,似是唐允的反應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歎了口氣,“你看,你連你自己所恨之人在想些什麼都不知道,別人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你是恨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唐允你的恨,還真是單薄得很啊。”說著他轉身去撿地上的匕首和長劍,然後一同放到了桌上,唐允的視線則跟著視施文然的身影來回移動,片刻不漏,不一會兒,卻聽施文然的聲音在房中繼續響起。
“我對唐涵也不是很了解,我和他相處的時間一定沒有你和他來得多,可我卻知道一件事……你知道是什麼嗎?”
唐允一時間覺得整個人都開始煩躁了起來,施文然一句話總也不講完,每次說到一半便停下,不是問他你知道嗎,便是問他你明白嗎?他突然想朝他吼一句,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不明白也不懂,難道我唐允連恨一個人都需要理由嗎?我恨唐涵又關你什麼事?!
然而他終究什麼都沒有做,強吸了口氣,肺腑陣陣疼痛也顧不得,徑自反問了句,“是什麼?”
施文然又歎了一聲,這一聲和之前的歎息全然不同,充滿了感慨遺憾,“可我知道,一個能狠心將自己的眼睛毒瞎的人,他的信念一定很強,至少要比你強。”看著唐允大吃一驚的表情,施文然略感意外,“哦?你不知道麼?那真是稀奇了……”
“毒瞎了自己的眼睛?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唐允脫口就問。唐涵的眼睛瞎了,他怎麼不知道,然後又在下一刻恍然頓悟過來,是啊,他怎麼會知道……在唐洵正式收唐涵為關門弟子時,他就已經隨著唐絡離開了。
唐涵之後如何,他當然……不可能會知道。
見唐允一臉震驚和不信,施文然望著他的眼神漸漸生出了憐憫,終於一口氣說出了從一開始他就想對這個人說的話。
“你恨唐涵的原因其實很簡單,我猜不過就是嫉妒怨憤等等等等之類罷了,不外乎其他……可你隻看到自己,卻看不到別人。你總是覺得自己失去了不少,而別人卻什麼都不做就能得到你想要的,然而你從來不會問問自己,你又憑什麼認定別人什麼都沒做呢?天底下沒有白拿的好處,誰的得到不是用失去換來的……在你斷定唐涵比你更有運氣時,說不定人家就是用一隻眼睛換來的,用失去一隻眼睛去換所有人的無話可說,平心而論,要是你唐允,你做得到呢?”
人就是這麼一種奇怪的生物,很容易被心情影響了判斷力,尤其像唐允這種人,一旦認定了什麼之後,那便是莫名其妙地就會拚上全部的力氣去愛去恨,哪怕走到一半突然發現可能自己不對,也會硬著頭皮走下去,然後一頭撞到底,直至頭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