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禍起蕭牆 11
林煙煙麵目一紅，微微羞赧，她其實並無什麽要事，最多的渴望不過是見此人一麵，眼下此人就正坐在對麵，突然這樣一問，林煙煙倒有些不知所措。
思忖片刻，她想起那日在問劍山莊的事，便問道，“各大門派連日都收到了二十四年前失蹤之人的屍首，不知風樓主可曾聽聞此事？”
風析放下了碗，神色不明道，“不曾。”他將碗朝前緩緩一推，幹淨的衣袖被他壓在手臂之下，被折出來一段筆直的痕跡。
林煙煙隨即正色道，“曲家二公子曲少清同樣收到了屍體，卻是唐門族長之一，唐絡。”風析聞言淡淡一笑，沒有打斷，林煙煙繼續說了下去，“他全身被鎖鏈盡皆纏繞，骨骼寸斷致死……”這時風析開口了，卻是語出驚人，“林姑娘不必再言，唐絡的確為我所殺。”說完他手掌攤開按壓在桌麵上，五指修長淨白，骨節分明，不過這樣舒指一張而已，都能讓人驚豔歎息。
林煙煙一震，她曾為風析設想過種種理由來解釋唐絡身上的傷痕，隻因她不信風析會殺人，不，應該說她不信風析會用這樣幾乎可稱之為慘絕人寰的方式殺人，卻不料風析就這樣坦然承認了。
他承認得很理所當然，在林煙煙話未說盡之前，就承認了。
這讓林煙煙有些不可思議。
因為在她心中原本的構思，應該是風析什麽都不知，於是她便想承諾為傾風樓開脫，甚至願意為了證明風析的清白而盡一份力……可是她所有的念頭就像曾經一次次坐在這間亭子內等待這人一樣，都是一廂情願。
風析看了她一眼，見林煙煙一臉無法相信的表情，卻是蹙眉問了句，“林姑娘有何疑問？”言語之間似乎對林煙煙不信自己殺人這件事分外不解，“行走江湖，死傷在所難免……”林煙煙斷然道，“風樓主……你這是，殘殺。”她這一斷然喝斥已有幾分失禮，脫口而出後才伸手掩唇，一雙秀麗的眼睛依舊牢牢望著風析，竟是在等風析解釋。
“殘殺……”風析喃喃著重複這二字，驀地，他抬起頭，俊美的雙眉之間，眉心處凝聚了一點冷意，“我如何對待唐絡，為何不是唐門質問我？”他言下之意，便是，為何不是唐門來問我為何這樣殘殺唐絡，卻是你雲煙流第一個來問我。
林煙煙被風析簡單一句話問到啞口無言，她哪裏能說是她關心則亂不忍見他枉受冤屈，這才成了第一個開口詢問的人，然而風析這樣一問，卻生生將她問到無顏相對。
因為風析問得很對，他如何對待唐門中人，原本自己就半點沒有資格過問。
“可是……”林煙煙話鋒一轉，話語裏已帶出了幾分激動，“可是雲煙流同樣收到了屍體，而且與其他門派相同，都是於同一日所收到……可否，”林煙煙頓了頓，像是必須要在這裏頓一下，然後吸一口氣，否則就無法繼續之後要進行的話題，“二十四年前，本派所失蹤之人正是本人師伯，我可否有這資格問一句，風樓主，師伯之死與風樓主……是否有關！”
風析此刻靜靜看著她，眼中劃過一絲憐憫，卻沒有沈默，更沒有拒答，反而輕輕點頭回道，“原來如此……”他冥神在心中細細回想片刻，卻記不住那些人的容貌，一點印象都沒有，“那二十七人加上唐絡，確然死於我手……”說這句話的時候，風析聲音很平和，林煙煙無法想象這個人風華絕代容冠了天下的人，怎麽能就這樣！這樣幾乎輕鬆無悔地說出這麽一番話來！
隻見他收回按在石桌上的手，最後抬起頭與林煙煙正眼對望，眼眸依舊清澈如水，微香四起，柔軟的雙唇輕起輕合，“林姑娘之傷痛，風析深表遺憾……但林姑娘師伯生不如死，風析隻是助他超脫，然而刀劍無情，一時失手可能未曾留下前輩全屍，還望姑娘恕風析之過。”
風析這一段話說完，林煙煙整個人怔怔地盯著他出神，忽然她垂首閉目，渾身輕顫，右手緊緊握拳，細長的指甲嵌入了掌心，竟是被掐出了一絲血跡，“人命關天，難道在風樓主眼中竟是這樣一文不值……”她聲音中透著沈重的失望，而更多的卻是一絲怨憤，怨的是他絲毫沒有感應到自己的情意，不懂自己這般急切想要為他開脫的心，憤的是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沒有一點悔意，甚至連同情都無，在這人口中，那二十七人連同唐絕就是該死，居然該死……
風析依舊還是那樣看著她，沈靜而又淡漠，那樣子讓人覺得好像他也認為，林煙煙此刻的怨憤是對的，應該怨，更應該憤。過了會兒，風析站了起來，似是不想再在這件事上諸多糾纏，沈聲道，“林掌門若無其他要事，風析這便告辭了……”他稱呼已改，再不是之前的林姑娘，而是林掌門。
林煙煙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細齒咬著唇，幾乎咬出了齒痕，突然脫口而道，“且慢！”
林煙煙站了起來，風析已經走到亭口，聞聲回頭，“林掌門還有事嗎？”他這一側身，輕柔的白紗一半披在了他的肩頭，然後緩緩垂落開來，遮在飄搖的長發，流蘇順在發絲之間，腰間瑩白細長的鏈子跟著一起輕輕搖晃，香風幽暗，清雅無邊，宛如謫仙。
林煙煙躊躇半響，自己將他攔了下來，一時之間卻又不知要說什麽，眼見風析就要轉身離去，林煙煙情急之下，竟說道，“風樓主，此刻你踏出此亭，明日武林大會再相見，雲煙流與傾風樓，便是仇敵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