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徹頭徹尾自我犧牲的人。
晴香不經意轉過眼神一看,隻有八雲一個人不加入談話,靜靜眺望窗外。
紅色左眼仿佛尋求什麼似地閃爍著。
即便喪禮結束以後,八雲連一次也不曾落淚。
其實他心裏明明很難過的,由於個性愛逞強的關係,一直獨自把這些悶在心裏。
最後八雲像是要閃躲周圍的視線,輕輕站起身子離開房間。
不過大家都看在眼裏,以為沒被人發現的隻有八雲自己而已。當八雲離去的同時,所有人都闔上嘴巴了。
晴香感覺到眾人的視線一起集中過來。
——無言的壓力。
「請問,要不要我去看看他?」
石井站起身來。
「你白癡啊!不會看氣氛啊!」
被叼著戒煙濾嘴的後藤大聲一喝,石井垂頭喪氣乖乖地坐回原位。
真琴在一旁安慰他。
不知道有什麼好笑的,畠嘻、嘻、嘻、地笑著。
坐在敦子膝上的奈緒「啊」地叫出聲音,拉扯晴香的衣服。
大家遠比你自己所想的還要更了解你,你必須對這點有更多認知。
對吧——
「如果晴香不過去,媽媽我就要過去羅。」
惠子用手肘戳了晴香一下。
「為什麼媽媽你要過去。」
「你有意見的話就自己去呀。」
惠子在晴香背上推了一把。
——以後八雲也拜托你了。
或許是聽錯了也說不定,總覺得好像聽到了一心的聲音。
晴香起身離席,追著八雲離開房間。
雖然沒看到八雲的身影,但晴香知道他會去哪裏。
從玄關來到外麵,走在鋪滿細石的庭園上。
位於寺廟腹地內的櫻花樹盛開著。
晴香脫下鞋子,踏上通往佛堂的木造階梯。
她小心注意著不發出聲響,拉開拉門。
在一片昏暗中,看到在佛堂中央坐禪的八雲背影。
「……你還在這種地方啊。」
八雲仰望天花板一麵輕聲說道。
晴香原本想著要不要回應他,但馬上明白這句話不是對自己說的。
雖然晴香什麼也看不到,但八雲一定是看到一心的靈魂了。
然後正在和他對話著。
「所以說,舅舅你太愛操心了,我已經沒必要隱藏紅色左眼了。」
經過這樁案件以後,八雲又向前邁出了一步。
他已經沒有必要在意他人的視線,將左眼隱藏起來了。
「我跟奈緒都很好,我們不是孤單的,我們有家人。盡管沒有血緣關係……」
說得也是,就像八雲說的一樣。
自從一心離開以後,八雲就再也沒有血脈相連的家人了。
但是卻擁有用遠比血緣更堅強的羈絆聯係在一起的人們。
仿佛彌補彼此的缺點般聚集起來,既頑固又任性,性情耿直的人們——
「所以……你走吧。」
八雲說道。
——笨拙的離別話語。
其實他明明想要呐喊著不要走,直到最後這一刻還在逞強。
——你接下來也要全部一個人悶在心裏活下去嗎?
耳邊隻能聽到風聲。
晴香一麵聽著風聲,一麵看著八雲縮起來的背影。
「還真的走了……」
八雲喃喃自語地說道。
晴香仰望天花板。
不過她隻看得見熏黑的梁柱,無法看到一心的身影。
「一心舅舅他說了什麼?」
她從未像今天這樣如此羨慕八雲。
晴香自然不用說,其他人也是,連最後的道別也沒能向一心說出口。
——簡直就像打從一開始他就不存在,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過八雲可以跟他說幾句最後的話。
「他說他過得很幸福……一臉開心地笑著。」
八雲靜靜說道。
——是嗎。
嚐盡許多痛苦難熬的滋味,直到最後依然牽掛著別人,甚至連自己的器官也通通捐贈出去了。盡管如此,一心還是能夠覺得自己的人生非常幸福。
——很像一心舅舅的作風。
這或許是僅剩的救贖也說不定。
「他還說了……謝謝……」
八雲的嗓音變得嘶啞。垂下肩膀,背部顫抖著。他又在忍耐了。
——實在是愛逞強。
晴香走近八雲身邊,從身後伸出雙手包覆似地環抱住他。
「八雲,你不是一個人。」
如此低聲呢喃。
八雲的手用力回握住晴香的手。
——別一個人悶在心裏,因為你不是一個人。
八雲仿佛潰堤似地哽咽起來。
身體劇烈抖動著,眼淚滴滴答答滑落地板上。
感覺那顆充滿悲傷的心好像溶入晴香身體裏了。
一心不在了,但是他的死在我們每個人心中各自留下許許多多的東西。
化為強韌又堅固的羈絆,將我們緊緊聯係在一起。
所以,一心舅舅。請你放心。
我們不會有事的。
還有——
謝謝你——
一個月後,北東報紙摘錄
運囚車翻覆燃燒!
一名被告死亡?
昨天晚上八點左右,首都高速小菅交流道附近,正在進行移送的運囚車撞擊中央分隔島,車體翻覆燃燒。四名警官安全逃離車內,無法確認同乘的被告七瀨美雪(26歲)是否平安。根據警方推測,七瀨被告有可能滯留車內身亡。
關於事故原因尚未查明。警方尚未發布正式聲明,根據目擊者證詞推測,以疲勞駕駛為事故原因正在展開調查中。
七瀨被告曾經一度逃出東京看守所,爾後再次遭到警方逮捕歸案。事故發生當天,正在移送前往看守所的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