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光的軍營裏。
這幾天來長恭一直衣不解帶地照顧著恒伽,瘦了也憔悴了,臉色黯淡,眼周微黑,眼中還帶著淡淡的血絲,就連那溫潤柔軟的嘴唇也顯得有些幹枯。
恒伽心疼地看著她,唇角邊卻勾起了一個促狹的笑容,“長恭,你也早些休息去吧,不然再這樣下去的話,別人以為我和你有斷袖之癖呢。”
長恭揚了揚眉,掩飾了臉上的尷尬,“我就不信有哪個敢亂嚼舌頭!”說著,她將藥碗遞到了他的麵前,輕輕吹了吹,低聲道,“很快就能喝了,現在還是有點燙。”
恒迦點了點頭,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的低低笑了起來。
“怎麼了?”長恭納悶地看了看他。
他微微抿了抿唇,“長恭,你是不是當時真的說了那句話?”
長恭的臉轟的一下就紅了起來,那時也不知為什麼會說出恒伽,別丟下我一人那麼丟臉的話,好了,現在不但成為這隻狐狸的笑柄,就連幾個關係較好的副將都笑得很是奇怪呢。難不成真把她和恒伽當斷袖了。
“最後一遍答你,沒說沒說沒說。”她惱怒的將藥碗一放,“你自己喝!”
“長恭……”他溫柔地看著她的眼睛,“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絕不會。要不是當時你這一聲喊,我恐怕就回不來了。”
長恭輕輕咬著嘴唇,想起差點以為要失去他的那刻,隻是回想而已,居然還有點微微的心疼和害怕。
“恒伽,為什麼,為什麼你會走那條偏僻的小路?”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困擾她許久的問題。
恒伽避過了她的目光,沉默了片刻,不著痕跡的輕笑,“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走那條大路。宇文邕此人心機複雜,必定會以為我為了躲過追捕而改走小路,絕對不會認為我會走大路,那麼,到時他就隻會派人走小路攔截。”
長恭愣在了那裏,怪不得,怪不得她一路而來都這麼順利,原來是恒伽把敵人都引到了小路上……
“不過你不用感謝我,我們怎麼說也是——好兄弟。”他加重了好兄弟這幾個字。
她張了張嘴,“恒伽,我……”恒伽,我——沒有把你再當成好兄弟了。這句話在喉嚨裏滾了幾滾,還是始終沒有說出來。
“這幾天你也照顧我了,我們就算扯平了。”他還不依不饒地說著。
“不是——”她略帶惱意的瞪了他一眼,他不是狐狸嗎?難道經過這樣的生死與共,他還不明白她的心意嗎?
“恒伽,我,我沒有再把你當兄弟,我,我對你……”她終究是麵薄,喜歡兩個字都快在喉嚨裏含化了,支支吾吾又道,“其實,我對你,我對你……”
恒伽的眉微微蹙起,像是在強忍著心痛,“長恭,我不需要同情,那隻會使彼此更痛苦而已.”
長恭漲紅臉連忙搖頭,“不是……才不是同情……”
“不是同情那又是什麼呢?長恭,我不需要你可憐我。也不需要你用謊言來感謝我。”
“不是同情,我,我……恒伽,知不知道,這幾天來,我一直一直想著和你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我——”
“長恭,別再繼續騙我了,我真的——不需要同情,”他的神色更加黯淡。
“不是同情!”長恭也有些懊惱起來,“不信的話,我可以證明給你看。”說完,她的臉頰上浮現出了淡薄的紅暈,微微泛紅的眼睛看著恒伽的臉頰,然後像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氣,附下身,就這麼輕輕地吻了上去。
就在這一瞬間,她看到了恒伽唇邊揚起了那抹狐狸般狡猾的笑容,腦袋裏驀的閃過一個念頭:又上當了!還沒等她的嘴唇碰到他的麵頰,他已經拉住了她的衣領,往自己的方向輕輕一拉,迅速捉住了她的唇。
他的吻輕柔的如同溫暖的羽毛,他吻的那麼細致、那麼溫柔,那麼仔細,仿佛要探尋和了解她唇瓣上的每一條細小紋路,帶著濃濃的愛憐,不斷在她唇邊回旋。
氣息糾纏,唇舌糾纏,發絲糾纏。
很長很長,很長很長的吻。
吻到正午的天似乎暗了下來。
吻到這世界似乎隻剩兩個人。
一瞬間,天地都無聲了。
月光如水般傾瀉,萬籟俱寂的軍營裏,隻有他們安靜的親吻。
夜寧靜依舊,風寒冷依舊。
日月恒常,人生如夢。
無論是多麼深刻的傷痕,隻要身邊有著愛的人,也許總有治愈的一天——
時間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半個月,恒伽的傷勢已經穩定下來了,而長恭的腿傷也恢複的很快。駐守在宜陽的宇文邕似乎沒有什麼動靜,而斛律光和韋孝寬則一直處於相對峙的狀態,因為雙方的實力都很強,算得上都是軍事上的絕世天才,所以在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前,誰也不願意輕舉妄動。
但如今宜陽一役的慘敗,卻迫使斛律光不得不改變了原計劃。由於周軍的大勝,韋孝寬這裏也產生了鬆懈心理,因為按照正常的思維來說,對方一定是需要時間來調節恢複的,更加不可能輕舉妄動。但斛律光當機立斷,反其道而行,下令就在此時攻打周軍,殺了韋孝寬一個措手不及!
韋孝寬一敗,宇文邕立刻派了宇文憲帶兵前來增援,誰知正好落入了長恭把守的伏擊圈。
還是一樣烏雲密布的天氣。
烏雲之下的黑色土地,血落如花。戰場上充斥著各種各樣的聲音,哭泣聲,悲鳴聲,骨頭被砍斷的聲響,血塊堵住喉嚨而發出的呻吟……
寫著蘭陵王高幾個大字的旗幟高高飄揚,騎著戰馬指揮軍隊四處衝殺的長恭,奮力揮舞著利劍,手中的劍雖然冰涼,飛濺在臉上的鮮血卻無比熾熱,她感受著溫度異樣的落差,不去理會迎麵而來敵人的數量,用手中的劍一個個結束他們的生命,利劍就好像發狂一般,不肯停下。敵人的慘叫和刀劍相撞的鈍響刺痛她的耳膜,天地之間似乎染上一層妖嬈血腥的暗紅。她那黑色的發絲隨著血花在風中飛舞,跳躍著死神詭異華美的舞蹈。
殺戮的血味使人迷亂,滿眼所見都是地獄的厲鬼。飛散的生命就像落入掌心的雪花,瞬間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