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恭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眼角瞟了一眼門外的那些守衛,心裏尋思的卻完全是別的事情。雖然她能平安將孩子生下來,可是之後呢?難道連孩子也要在這令人窒息的牢籠裏成長?而且,誰有能保證如果是個男孩,他會不會被調教成第二個宇文邕?隻要一想到這裏,她就會覺得渾身冒寒意。
她和孩子,不能就這樣被活活困死在這裏。等到孩子出生之後,逃跑恐怕還是唯一的出路吧?
“汪汪……”門口忽然傳來了一聲狗叫,接著隻見一團白色的小東西,嗖的一下竄了進去,還不偏不倚地衝到了她的麵前。
長恭雖然身子不方便,可動作還是敏捷靈活,飛快地捉住了這個小東西,拎上來一看,原來是隻白色的波斯狗。它的毛發,仔細一根根看去,尖上黑色,中間純白,而貼著皮膚的根上,又是灰的。用手撫摸,它的皮毛上就像下了一層霜,手感極妙。
她的思緒微微一滯,驀然間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送過她這樣一個小東西。
宮門外忽然響起了守衛的嗬斥聲,好像正在和什麼人起衝突。小娥忽然一臉驚懼地指著宮門外的一個身影道,“娘娘,您,您看那個人的臉,好,好可怕……”
長恭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在看清那個正被守衛嗬斥的男人時,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隻見他的臉上遍布疤痕,看上去竟好像被火燒過一樣,她的心裏微微一驚,不由想起了之前宮女們說過的話,難道這個男人就是她們口中的那個花匠?
可是不知為什麼,這個男人的身影卻讓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她想了想,朝小娥道,“你去看看發生什麼事了。”
小娥應了一聲,起身走到了門口問了幾句,又很快回到了她的身邊,輕聲道,“娘娘,那個男人說這隻波斯犬是皇後娘娘的,不小心從他的手裏掙脫,所以才跑了進來,他不過是想要回那隻波斯犬。”
長恭若有所思地望了那個男人一眼,“你去和守衛說,就說我允許他進來將波斯犬帶走。”
不一會兒,那個男人果然匆匆走了進來,朝著長恭不卑不亢地行了個禮。“娘娘,能否將這隻波斯犬交還給小的。”他的聲音令長恭不禁吃了一驚,從未聽過這樣低沉暗啞的聲音,就好像粗糙的沙礫互相摩擦產生的響聲。
長恭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總覺得他的身形像極了一個人。又隻見他低垂著頭,忍不住道,“你把頭抬起來。”
那男人低聲道,“小的容貌醜陋,怕驚嚇到娘娘……”
“是啊,娘娘,您還懷著身孕,最好還是別看了。”小娥著急地在一旁插嘴道。
那個男人的身體似乎有一瞬間的僵硬,也順著小娥的話道,“這位姑娘說的有理,娘娘既然有了身孕,就更不能看小的容貌,不然小的萬死難辭其咎。”
“無妨,你抬起頭來。”長恭固執地要求道。
那男人有些無奈的抬起了頭,長恭立刻聽到了小娥的吸氣聲。她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臉上,那個男人雖然麵目醜陋,可是他的那雙眼睛,在背光的時候,就象會吸收黑暗一樣,深不見底。
她的心驟然間跳快了幾拍,這雙眼睛,是她再熟悉不過的……難道……不,不對,雖然的確很相似,可是這雙眼睛卻顯得死板的多。一個人無論如何改變,隻有這雙眼睛是改變不了的。
“你叫什麼名字?”她的心裏湧起了一絲莫名的失望。
那男人又低下頭去,“小的叫木易。”
長恭正想說什麼,忽然又聽門口傳來了守衛們的聲音,抬眼望去,隻見宇文邕正往這裏而來。他顯然是剛剛下了朝就直接趕到了這裏,還沒來得及換身上的朝服。
一見木易,他頓時蹙起了眉,厲聲道,”誰讓你進來的?”
“皇上……是我讓他進來的。”長恭不慌不忙地開口道,“皇後娘娘的波斯犬不小心跑了進來,所以我才讓他進來抱走的。”
宇文邕神色稍霽,“聽阿雲說最近有個出色的花匠,應該就是你吧。”
木易低下了頭,一臉木訥道,“回皇上,正是小的。”
文邕看了看他的臉道,“你這傷是怎麼回事?”
他微微抬起臉,“回皇上,小的七八歲時家中遭了一場火災,家人全被燒死,隻有小的逃過一劫,不過就是被燒壞了臉。”
被他這麼一說,長恭又仔細地看了看他的臉,果然那些疤痕看起來都是陳年的舊傷。她的心裏更是泛起了一絲惆悵,這個男人根本就不可能是他……隻是長得略有相似而已。
她猶豫了一下,難得的開口道,“皇上,我有一個請求。”
宇文邕先是有些詫異,隨後又有些驚喜,“長恭,這是你第一次這麼說,你想要什麼?”
“是這樣。我想在這裏種幾顆櫻桃樹,既然木易是那麼出色的花匠,不如就把這件事交給他?而且,也可以讓他順便打理一下這裏的庭院。”長恭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提出這個要求,也許隻是因為這個人和他略有相像吧。
“櫻桃樹?”宇文邕笑了笑,“原來長恭喜歡櫻桃。”每發現一點和她相關的秘密,他就會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哪怕即使隻有一點,也會讓他覺得好像離她又近了一步。
“木易,你也聽到娘娘的話了,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木易連連點頭,“小的知道了,小的一定將這件事辦好。”
宇文邕點了點頭,又轉向了長恭道,“長恭,我昨夜替這孩子想到了一個好名字,你說如果是男孩,就叫宇文翼怎麼樣?”
長恭的臉色一變,“這個就不用皇上費心了。”
“那怎麼行,怎麼說這也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宇文邕彎了彎唇,半開玩笑道。這話在旁人聽來並沒什麼,但在長恭聽來,卻是說不出的鬱悶。可又不能當眾反駁他,隻得用別的話搪塞道,“我有些累了,我回去休息了。”
“也是,你現在有了身子,不該站那麼長時間。”宇文邕不由分說地攔腰抱起了她,無視她的輕微掙紮,徑直朝著房裏走去。
小娥掩嘴輕笑,也跟了上去,走了幾步,又想起了什麼,轉向了還跪在那裏,整個人恍若石像的木易,“我說你還愣在這裏做什麼,還不出去辦事!”
木易好像剛回過神來,抱起了那隻波斯犬就起身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