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政治生活(1 / 3)

現在來說技術人員吧。在四川時,曾聽一位在延安學習的學生家長說,延安對於技術人員,歡迎是歡迎,但是很怕的,他們怕技術人員。為什麼呢?說是技術人員吃不了苦,而且太難對付了。這個,使我覺得很好奇的。“大盜亦有道”,我又要這樣想,難道技術人員是這樣一種可怕的東西麼?在延安,也常常聽得到有人對於技術人員說這樣的話:“我們已經給他們吃大米飯,給津貼,盡力優待他們,這裏物質條件困難,哪有洋房汽車給他們?”這樣的話聽去好像很對,但如仔細體味一下,或觀察一下事實,又覺得這類話是多餘的,不知道技術人員本身聽到會起什麼感想?就說有些技術人員,如果他們是有一點技能的,他們原來也不是沒有地位,可是他們放棄了原有或原可以找到的一切,不去找可能住得的洋房,而跑到陝北來,誌願地跑得來,難道為了到延安來找洋房住?難道延安隻有土窯子,他們不知道的?我想這樣的人,若不是有深深的民族意識與堅決的抗戰心,他們是不會遠遠地跑來的。人們還能責備他們什麼呢?除非責備他們太傻了麼?

有一位外邊來的愛說笑話的先生,他有一次說笑話:“當然,八路軍是要優待技術人員的。十年二十年的工夫,幾萬元的資本才學出來的一個技術人才,現在跑到八路軍裏來服務,固然是為了國家,為了自己不肯做亡國奴,可是八路軍從來沒有關心過他,對於他技術的造就也沒有花過一個大子……”這話是太滑稽了,可是如若這麼想時,也好,對於有些技術人員,可以不至於太苛求了。其實技術人員自己,他們並沒有要求優待,也沒有要求津貼,或多少津貼與吃大米飯,不過如若給他們優待與吃大米飯,他們也會感謝而接受。的確,很可能有些技術人員他是過慣了舒服生活而吃慣了肉的,如果要他們吃苦,他們也願意,不過隻能吃相當限度的苦。可是我也曾聽到過外來的一個技術人員帶著苦悶的情緒對我說:“我想吃小米飯一定比吃大米飯容易消化得多!”

十多年來,我交往的朋友,大多是技術人員,我並不是單單尊愛他們的技術而歡喜同他們交際,我特別是愛他們的簡單而質樸的靈魂,我更愛他們的個人道德方麵。他們,不但是些好國民,還是好丈夫,好爸爸,好朋友,好兒子。

技術人員來到這裏,他們要求什麼?不是洋房汽車,已經可以斷定,那麼來做什麼呢?他們該是要工作吧,他們要求工作的條件與環境,不錯,這裏物質條件困難,種種受錢的限製,但是一切隻要大家開誠布公,就使沒有錢辦不到,也一定能得技術人員的諒解。

有人說,外來的技術人員,如果他們不是加入組織的,於這裏少有用處,而對於這類技術人員本身也是沒有出路的,他一輩子像摸暗弄堂,他所做的事情也是勞而無功的,永遠不會被人認識的!

“為什麼呢?那又何必要統一戰線呢?”我不禁好奇了。

“那是因為如果沒有組織關係,就算上級幹部認出你的才能而用你,而下級幹部永遠不會承認你的。”

我不同意這種人的話,我想,這裏該是一個革命的集體,並不是原始結社,我們隻能說,有些個別分子,在今日邊區,還不十分了然統一戰線,對我說上麵的話的人也該是一個。

對於技術人員,我以為主要的問題是在於希望一般政治工作者能了解科學,與技術人員的工作這個上麵。如若這個問題解決了,那麼“優待技術人員”也不是一件什麼特別的事情。可是在這裏,固然沒有技術人才,就是在最近的將來,也培植不出如何好的技術人才,所以“優待技術人員”還是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

在這裏,政治高於一切,許多男女青年,都歡喜學政治,特別是愛做政治工作,有一次我與一位抗大的教授談到這個:“為什麼人人都要學政治?是不是政治工作者說出來的話,與開出來的條子,效用有些不同?大家要占政治地位,政治地位是這麼寶貴的?”我問。

“也許有一點,這也要歸罪於中國傳統的官僚主義呀!”他說。

官僚主義!官僚主義!若不是官僚主義,中國人也不至於吃這許多苦!可是這個官僚主義,到什麼時候才完結呢?

我真奇怪,這個官僚主義的惡魔是這般厲害的。

有些青年,在理應當是頂革命的,他們從沒有見過官,聽過官話,但是他們自己卻那樣會打官腔,裝官架,這是怎麼的?恐怕是從電影與話劇裏看得來的吧?一個朋友好笑我的分析,“根本在中國人的皮肉裏就有官僚主義這個東西!”他說。

中國是沒有科學的,一個特殊的東方民族,在中國,有許多枝枝節節的問題,不大也不小的問題,文藝上有舊瓶新酒問題,醫學上還有什麼中醫與西醫問題……在任何別的國家,就沒有這類問題。現代的技術,本身就是科學,而中國沒有科學,要中國人了解科學的技術自然不很容易。

有些政治工作者,好似不十分看得起技術人員,再則自己以為自己是政治工作人員,政治問題再沒有人能比得上他那樣認識清楚的,在他看起來,科學的技術人員不過像一個木匠,或手工業者——木匠或手工業者是一個群眾,而科學的技術人員好像不是一個群眾,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有一次,我聽一個政治工作者對一個技術人員說:“近來生活怎麼樣?應當多多參加政治生活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