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手插在口袋裏,戴了副墨鏡的他微笑確認。
“真的,真的呢。”她無比認真地站在原地,抓起軟軟的圍巾,磨蹭自己的嘴唇。
“你為什麼喜歡我呢。”他有點好奇呢。居高臨下地俯視這個隻及胸口高的少女,有點陰暗地想著她不可能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或許她是超越自己想象外更聰明厲害的女人吧。是打算潛到身邊想要謀劃什麼吧……但是又完全想不出她這麼做的意義。
“如果可以明確地知道喜歡的是哪一點,就不是真正的喜歡了。以前,有人這麼告訴過我。”少女低著頭說,背在身後的手指相互拉扯。
“這個人一定是在說謊!”他嘲諷地掀動唇瓣,這是男人用來搪塞女人的話。不知道喜歡哪一點的理由是他們根本就想不出對方哪裏值得喜歡。
“我不這樣認為呢。”猛地抬起頭,少女睜得大大的眼睛睜嵌入一絲極淡的哀愁,“在特定的情況下,命運般地與某個人邂逅,一定是早就被誰決定好的事。我們沒有力量反抗,隻能就這樣喜歡上對方。我想,這是命中注定呢。”
“我討厭這句話。”他皺眉。怎麼就像阿仁說過的一樣?命中注定?為什麼是命中注定?“喜歡一個人難道不是由自己來決定嗎?”
“可是……”少女露出近乎虛幻的笑容,“如果是我可以自己決定,那麼,我一定根本不會讓自己喜歡上任何人。”
“為什麼?”那個笑容為什麼突然變得模糊了呢?他有點在意,竟然不自覺地追問。
“喜歡上別人,是這麼悲傷的一件事。如果可以任由自己掌控,一定沒有誰願意去喜歡上誰。那世界也就無法延續了。”
“厚——”他作勢要打她的頭,“這麼說,原來你根本不想喜歡我啊,還敢口口聲聲!”
“想不想是一回事,喜歡不喜歡是另一回事。”她狡黠地眨眨眼,背著手向前奔出,躲開他的手提袋攻擊。
冬日的陽光寒冷而明亮,少女向前跑去,鞋子踏在青石板上發出達達達的聲響。會覺得道路兩旁的行人自動屏蔽,會覺得隻有某人的卷發搖曳成為眼中鮮亮的風景。一定也隻是因為陽光的幻象吧。
冷冷地扔下香煙,他大踏步地追上去。
“我們照相吧。”
女孩子可愛地雙手合十,盯著公園裏照大頭貼的紙貼機。
“我從小就夢想著,和自己喜歡的人一起照大頭貼。”
“從小就夢想著?”他忍不住重複她的話,“你小的時候,還沒有這種先進的東西。”
“不要挑我的語病。總之就是想要在鏡框裏嵌入甜美的回憶!”
他仰頭發出一連串笑聲,“好傻。我才不要照這種東西。”
“不是說好,要陪星子的嗎?隻是照相而已。”她委屈地翹起唇角。
“沒辦法啊。”他皺眉,“我從小就討厭照相這件事。甜美的回憶徒有虛名。”
“為什麼?”少女眨著黑曜石般的大眼睛,“如果沒有照片,我就會覺得好寂寞呢。”已經消失在任何一個世界中的爸爸,就隻有照片才能把他留住。她好開心世界上存在這種如魔法般神奇的東西。不然,她就再也看不到全世界唯一喜歡她的那個人了啊。
“大概是……”他皺眉思索了片刻,然後說,“我沒有愉快的回憶。”隻能讓他想起從前的自己是多麼愚蠢的東西,他才不想保留!
“也沒有所愛的人嗎?”少女放輕了音量。
“……”怔了一怔,他旋即微笑,“啊,好像有過吧。”
“已經……不在了嗎?”
“啊,”他看起來很輕鬆地應答,“她去了冬季。”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去了冬季……”她一下一下點著頭,黑葡萄般的眼珠覆蓋著垂下的睫毛,擋住流離的眼神,也遮蔽了這一刻的心情。
“那麼,你也跟著去了冬季嗎?”她忽然抬起頭,用黑到像夜空般的眼睛凝望著他。
愣了一下,他回答:“當然沒有。”
“可是,看起來,就像是那樣呢。”少女很輕很輕地說著,在他不知道如何接口的時候,緩緩露出笑容。
“啊——那邊的湖上有船!秦帥,秦帥!帶我去劃船!”
小鳥般蹦蹦跳跳地跑向租船處的少女,竟然用一句話擾亂了他無波的心緒。
自己看起來像去了冬季?
這是什麼意思?她應該不可能得知母親和自己講過的童話。那麼,為什麼她會說出這樣的話呢?不自覺在陽光下攤開總覺得空虛的雙掌,白得有些透明的皮膚上隱隱浮現出血管的經絡。
來不及想得更清楚,已經聽到少女再三再四地催促。於是,笑一笑,把那句話當成是無知少女隨口的戲語,他邁動步履,跟了上去。
“真希望在冬季之前與你相遇……”
“啊?”
“那樣的話,也許一切就不一樣了。也許你就會對我很溫柔。”坐在對麵的人,甜甜地笑著,緩慢鋪平裙子的皺褶。
“你是在責怪我不夠溫柔嗎?”
他停下劃槳的手。陽光灑在漣漣水麵,反射造成滿湖金蓮花。在如此美麗的幻象中,卷發被風吹得絲絲拂動的少女的臉,不知為何,顯得特別安靜。
“不是啊。你一直都很溫柔呢。”少女很快地恢複笑臉,“我隻是忍不住,想了無聊至極的假設。”
“假設是無聊至極的事情嗎?”
“當然了,世界上從來沒有如果。不過秦帥問了我很多問題,像夢一樣呢,我很開心。”
“被問問題很開心?”這算什麼邏輯?
“當然了。那表示你對我感興趣。”
“……”任由木槳掛在船的兩邊,他收回手,凝望著少女,忽然正襟危坐。
“不要。”她笑容不變,卻突然出聲打斷他。
“咦?”他瞪大眼睛,“你還沒有聽到我說什麼哎。小姐,這樣不是很過分?”
“再等一下下。”她垂下頭,從他的角度逆光望去,隻能看到她微揚的唇角,“再耐心一點,再多和我說一些話,再擁抱我一下,再親吻我一下。求求你。”越來越細碎的聲音顫抖般地說,“隻有這樣,我才答應你聽你真正想要說的話。”
他吹了聲口哨,“小姐,好複雜。我可聽不懂呢。不過想要被親被抱,卻是很簡單啊。”他笑著靠過去,攏她入懷中,卻察覺懷中的身體陡然僵硬。
“你冷嗎?”他忍不住皺眉問。
“和生活在冬季裏的人在一起,怎麼會不冷呢?”她用力地微笑,然後用力地回抱住他,把頭枕上他的胸口,說:“對不起。”
如果星亞可以早一點與你相遇,如果星亞在那一天,在我們初見麵的那一天,就把幸福給你。那你一定,就不是今天的你了。那你一定,就不會用那麼美麗卻寒冷的眼神看我了吧。
如果可以回到那天晚上就好了,那天晚上的你曾經很溫柔。
我說:“抱我吧。”
你說:“別傻了。”
會拒絕我,是因為你的心底還存在異常柔軟的角落。
比起這樣緊緊的擁抱,那天晚上的拒絕,其實更溫暖。
秦帥,如果你不是這麼溫暖的人就好了。如果你從頭到尾都很寒冷就好了。如果那樣的話,曾經的喜歡,如夢想般的喜歡,就不會延續到這麼冰冷的現實中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