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就這樣吧……”其實很想和老板交換任務的苦命人,按著心口跌跌撞撞地離去。
而窩在軟皮沙發上的卷發少女則在獨自一人的空間,顯現出絕不在人前展露的岑寂。
那個人……不是已經決定抽身而退了嗎?
那麼,為什麼還要射來挑釁的箭矢?
苦澀的視線落在寫字台上。抱著兔寶寶的長發男子鑲嵌在鏡框其間笑得狡黠而嫣然。
你已經說過了代替告別的晚安。
就該從此變成與我不再相關的平行線。
如果你可以做到這樣的地步,我便會按捺自己不再去招惹你……
畢竟,要去奪取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會是件多麼讓人難過的事……在試驗過後,她已經很清楚了。
“不甘心呢……”
收攏修長的雙腿,低下頭在沙發上蜷成小小的一團,把照片貼在心口的少女唇瓣翕合間吐出細碎的聲音:“不甘心……我不甘心……”
不甘心就這樣變成敵人,不甘心就這樣放棄愛情……說她奇怪也無所謂。反正,星亞一直都最任性了……
“我以為你是個冷靜的人。”手指夾著一枚黑子,戴著墨鏡的男子唇瓣微揚。
“隻不過輸了五個子而已。不用這樣喜形於色。”漫不經心地用拇指和食指的指肚揉搓手中的白子,秦帥沒有看對方,隻是挑了挑隱藏在一頭散發中的眉毛。
“我在說什麼你心知肚明。”
“那可奇了。我又不是你,怎麼會知道你在想什麼?”他輕笑著轉動眼波,向對麵射去犀利的一瞥。
“是你讓嘉嘉發表那個情人宣言的吧。”沒興趣和他反複繞圈子,阿仁索性直言,“我記得和你說過,不要和星夢工廠對著幹!你和那裏有什麼過節以及你為什麼聲稱看他們不順眼我都可以不管……我隻知道……”他重重落子,“現在的我們鬥不過他們!不要打贏不了的仗!更不要太早揭底牌!”
“已經沒有底牌了啊……”秦帥不在意地聳聳肩,“何況此一時彼一時。”
“這是什麼意思?”阿仁敏感地看向他。
“星夢工廠的BOXH1喜歡我。”歎息般地說著,卻是用那張無表情的俊臉,秦帥朝著自己胸口一點,“就憑這個!她不會對我們太狠。放心好了。我有看人的自信!”
“那真是越發可悲了。”阿仁眉頭緊皺,“用別人對你的愛來當籌碼,是這世界上最愚蠢的行為之一。即使勝利了,也隻能證明輸了的人很愛你。”
“可悲就可悲吧。”白衣青年哂然一笑,“反正我的人生從一開始就已經很可悲了。”
“你出生在和平的年代……”某人意味深長。
“啊啊!”秦帥用力捂住耳朵,受不了地喊,“又來了,又來了。阿仁先生萬年不變台詞的拯救講座又要開始了嗎?啊啊——秦帥!你出生在和平的年代,得到過父母的疼愛,有一個溫暖而建全的家庭,沒住過孤兒院也沒有遭受過******!每天都不愁吃穿甚至還念完了大學,年輕,建康,有工作,有希望,竟然還有人愛!這樣的你沒有資格說自己可悲!我都已經背下來了……可是,”就在阿仁剛想反唇相擊的時候,他忽然放開了抱著頭的手,撩起清亮的視線直視他,用和適才仿佛歇斯底裏的聲線完全不同的輕柔音調說:“——我就是覺得不幸福。這樣,是我的錯嗎?”
是不是因為他像他說的一樣,看起來有一份圓滿的生活,就沒有資格抱怨?
是不是因為世界上有出生開始就飽受迫害的孩子,像他這樣生長在和平的年代和地點,沒有遇到過確切可以稱為“不幸事件”的人,就一定是幸福的呢。
那麼,他心中這接近執念的焦慮又是從何而來?
如果說這份情感是錯誤的。又為什麼會存在於他的胸腔?
“沒有特定的不幸,就是幸福嗎?”
“沒有不能相愛的理由,就一定會相愛嗎?”
“沒有牌理,就不可以出牌嗎?”
“可惜……”
他持續問著,然後淡漠地說:“我卻不是這樣的人。不管你怎樣看待我也好。”空洞的視線轉向窗外青灰色的天空,白亮的銀粉正在劃破漸暗的暮帷。
就算是他人眼中完全不可理喻的事,或許,就是當事人心中難以解脫的心結。如果問,他為什麼敵視星夢工廠,他也無法找出合理的解釋。
隻能說,在星夢工廠的那次麵試,第一次讓他感受到了人生的不公。
他的麵前,一直都橫亙著一堵又厚又高的牆。
他一直渴望能擁有打倒它的力量。
其實,他很了解,他真正渴望打倒的,並不是曾經拒絕過他的星夢工廠。
他所懷抱的……其實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如果我說,我希望世界和平,四海之內皆兄弟,努力的人一定會成功!再也沒有不公正的事發生,你會怎麼看我?”美麗的臉麵無表情地轉向阿仁。
與之對視三秒鍾,阿仁的臉上青青白白地轉換顏色,終於還是忍不住破功。
“啊哈哈哈。”飛快地收攏過於誇張的笑意,阿仁推了推墨鏡,同樣麵無表情地回敬道:“你做夢!”
“我就知道你會是這種反應!”
“聽好,這個世界上唯一一件公平的事,就在於它對我們每個人都不公平。”
“名言!抄筆記!”
“所以啊。我才忍不住待在你身邊……”聲音低沉下去,阿仁落寞地看著窗外漸漸積起一層銀白的雪,“為什麼這種到最後每個人都認命了的道理,你偏偏要這麼笨拙地反抗呢……”
因為沒有辦法忍受汙濁,所以就幹脆變成汙濁的部分麼。
簡直就像雪一樣。
“即使不用這麼別扭的方法也可以生存,很早以前就說過的,你沒有必要讓自己微笑得那麼勉強。”
“別說笑了。”他強硬地撥開伸過來的手掌,“如果我說我很快樂,那就沒有人有資格說我過得不幸福!”
“沒有人那樣說……”不在意被揮開的手,阿仁深深地望向他,“一直以來,說自己不幸福的人,都是你自己。”
為什麼要逞強?
為什麼要在明明不習慣的地方扮演不習慣的角色?
為什麼……
腦內回旋交錯這若幹種聲音,秦帥知道,答案一定是……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自己。
已經習慣鏡中的臉一定是微笑的。
已經習慣用繞圈子的方式表達真正的意思。
已經習慣了冷嘲熱諷挖苦諷刺……
原因是什麼?
忽然間他別過了頭,不想被看到這一刻真實的表情。是的,他突然明白了,原因是——他其實想要被人家愛。
即使這裏停留的是虛偽的自我,
但是,如果這個虛假的自我,可以受歡迎,那麼他便可以持續這場完美的演出。
窗外的雪漸漸變成了雨,畢竟還是初冬,天氣還不夠寒冷。
他不知道阿仁是何時離開,不知道雪在何時變成了雨,隻是聽著公寓之外淅瀝的雨聲不斷漸近,仿佛要置空這座樓閣將他包圍淹沒。
“好奇怪。”他抱住枕頭,“我明明生活在都市中心,卻覺得像到了宇宙邊緣。一個人,竟然是這麼難以忍受……我明明,就並不害怕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