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冬百般不舍地交出手裏扇風的木板，磨蹭著走到船艙前，先撩起簾子一角，歪著頭往船艙中瞅。
公子高自己換了雪白的裏衣，似是有些倦了，躺在船艙中的窄榻上，側著身子，麵朝裏睡著，換下來的裳服濕漉漉的衣裳堆在地上，周圍溢了一大灘水漬。
夏小冬深吸口氣，脫了鞋子下來提在手上，躡手躡腳的鑽進船艙中，將地上的濕衣裳抱起來，貓著腰，踮著腳，從另一端的出口出去，來到了船尾上。
這年代，洗衣裳基本靠手，夏小冬從前雖然不會，但經過鄭姬的‘調教’後，她會了。
公子高的衣裳並不髒，放到水中攪了攪，再拎起來擰擰幹，鋪在甲板上將皺褶撫平，然後就可以拿去晾曬了。
船艙中，從躺在榻上的公子高角度望過去，恰好能從艙簾的縫隙中窺見船尾上的人在做什麼。
他怔怔地望著，望著，心頭莫名的浮現出一絲酸楚來。
蕭芷，她曾經替自己洗過三年的衣裳……
那時節，他才十五歲，拜在幽穀先生門下習武，蕭芷十二歲，是他的同門師妹。
幽穀先生收弟子，從來不問出身來曆，更不能用自己本來的姓名，隻要合了他老人家的眼緣就行，統統收歸門下後，所有人都是以數字命名的。
他是十五師兄，而蕭芷是小十九。
他說自己是燕國富商的兒子，而她，說自己家中是殺豬的，來學藝，是為了將來能將祖傳的殺豬事業發揚光大。
幽穀先生年輕的時候是天下聞名的殺手，晚年退休後才開始收幾個徒弟，做他的徒弟，不要一分錢，隻需要不定時完成刺殺任務便可以。
但小十九那麼善良，她怎麼可能下得了手殺人呢？
於是，他便和她之間悄悄的定下了一個約定，他替她完成刺殺任務，而她，則要替他洗衣裳，一洗就是整整三年。
他厭惡殺人，卻一次次的替她完成任務，回來後，她會陪著他，到後山的溪水裏去清洗劍上的血汙，替他包紮身上的傷口，然後，在河邊一坐就是一整夜，那時的月，那時的星，那時的她，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美好得讓他有些恍然。
那段青蔥歲月，是他在離開燕國那個被陰暗和算計包圍著的王宮後，過得最為快活的日子。
十五歲的少年，早已經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那時的他，心裏眼裏，全都裝滿了她的影子，可她太年幼，還不能讀懂他眼中的情意，隻是把他當做大哥哥一樣來依賴。
等她到了十五歲，他就向她告白。
他是那麼計劃的。
上天卻沒能給他那個機會，十八歲那年，他帶著沾滿鮮血的佩劍和滿身的傷回來的時，那花開不敗，碧草如茵，佳木蔥蘢的世外桃源早已被大火吞噬過，整個穀底焦黑一片。
他發了瘋似的衝向穀底深處，曾經的木閣高樓坍塌成了一堆廢墟，頂著滿身的傷，他將整座廢墟了掀開來找了一遍，翻出十九具燒得焦黑的屍首，親手挖了坑，將他們一一安葬，他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愛慕，再也沒有機會說給最想說的那個人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