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觀年間,徽宗皇帝認為定州產的白瓷有芒不堪使用,改用汝州青瓷為禦用瓷器,從此汝瓷聲名遠播,汝州境內沿汝河兩岸密密麻麻地布滿了窖場。徽宗皇帝在位二十多年,雖然在藝術上成就斐然,治國卻不怎麼靈光,被北方新崛起的金國打上門來,慌慌張張把皇位傳給兒子,自己做了太上皇。此時大宋朝已積重難返,新皇帝又進退失據,難以抵擋金兵,靖康二年春,金人俘了二帝北去,臨走時立了個傀儡張邦昌,改國號大楚,耐何天下百姓依然心歸趙氏皇族,金人退走後張邦昌隻好自去帝位,到應天府請徽宗第九子趙構即位。靖康二年五月,被天下臣民擁戴的趙構在應天府即位,改元建炎。
在這場史稱靖康之變的大動蕩中,地處中原要衝的汝州也難以幸免,雖然知州趙子櫟團結軍民奮勇抵抗,力保汝州不失,可州城周圍難免遭受劫掠,加上戰亂時候商旅不通,興盛一時的瓷器交易也冷清下來。戰亂中,更有數量眾多的窖工被官府征召守城,曾經熱火朝天的窖場也基本停工了。
到建炎元年十月,雖然仍不時有散兵作亂,但已無礙大局,黃河以南漸漸穩定下來。新上位的皇帝趙構原對收複黃河以北故地不報什麼希望,見金兵一時不會再次南下,便一麵向東南逃跑,一麵開始解散各地組織起來的勤王義軍。汝河兩岸的窖場主早就被這場動蕩搞得苦不堪言,一聽到消息便紛紛到州城去,要求官府放自己的窖工回來上工。
趙子峒便是如此被自己的雇主派到汝州去的。
趙子峒的身份本不尋常,是宋太祖趙匡胤的後人,位列宗室,隻是此時大宋已立國一百六十多年,宗室成千上萬,太祖這一支又不受朝廷待見,也就跟尋常人家差不多了。他父親依靠祖蔭在河東做個小官,全家日子過得緊緊巴巴,金兵入侵,父親殺身成仁,撒手去了,養家糊口的重擔便落到他身上來。亂世之中,這種遭遇本來沒什麼特別,可問題是,現在的趙子峒是從後世穿越來的,隻是繼承了這個世界上的趙子峒的軀殼而已。每每想起前世,就恍如是一場夢,他從大學畢業,到了一家外資企業做工程師,做了兩三年,一個親戚開了家小廠,便請他去做技術負責人,他做得著實不錯,親戚滿意,自己滿意,大家也交口稱讚,誰知正要大展鴻圖的時候,卻一下穿到八百多年前來。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他身受重傷,被一個逃難的人救了,機緣巧合下又與自己的親人團聚,這段經曆讓他不知是該悲還是該喜。剛到這個世界,他還可以借口養傷加上裝失憶賴在床上,可隨著他身上的傷一天天好轉,家裏的米缸一天天見底,母親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他再不情願,也不得不把這家裏的擔子挑起來,不管怎樣,他在這個世界的生命是這些人給的。因為能寫會算,他到當地土豪童員外家幫工,童員外見他誠實穩重又會管理,便讓他做了自己窖場的監工,這本是一份不錯的工作,可來自於後世的趙子峒,卻著實有點吃不消。在前世,他一個人負責半個工廠,起早貪黑確實是累,可與現在比起來,那簡直是天堂般的日子。現在,他一睜眼,首先擺在他麵前的是家裏五六張嘴要吃飯,母親要吃藥,妹妹侄子要讀書,侄女要吃奶,嫂嫂要補身子,而能幫他幹活的,一個沒有。當時救他性命的王繼善,因為舉目無親,也跟他住在一起,這人正當少年,卻是紈絝子弟,每天隻是遊手好閑,與一幫無賴幫閑喝酒賭錢,有時候偷雞摸狗,不知惹出了多少麻煩。自從來到這個世界,趙子峒覺得自己就像是上了套的驢,再沒有停下來的日子。
這一趟去汝州,事情辦得還算順利,原來的知州趙子櫟因禦敵有功,已經另有任用,新知州還沒有到任,其他的官員懶得再浪費官糧,答應這兩日把人放回來。對趙子峒來說,這可不是好消息,現在隻開了兩口小窖他就忙得四爪朝天,要是全部的窖口都開起來,那種日子,想想就覺得頭皮發麻。
西天一輪血紅的夕陽已經堪堪壓到了遠山頂上,看看家就在眼前,趙子峒擦擦額頭的汗,到路邊尋塊石頭坐下。一踏進家門,就是無休無止的煩心事,趙子峒已經有些怕這個家了,能有這片刻的安寧自己一個人坐坐,趙子峒不想放過。
秋意已經濃了,身上的汗被涼風一吹,便有些寒意,趙子峒坐了沒多大一會便坐不住了。
突然有人從背後拍了趙子峒的肩膀一下:“哥哥,怎麼一個人在這裏發呆?”
回頭一看,原來是王繼善,不知在哪裏喝了酒,臉泛桃花,眼色迷離。
趙子峒忙站起身子說:“走得有些累了,在這歇一歇。你這個時候到哪裏去喝酒了?”
王繼善含含糊糊不說自己在哪裏喝酒,隻是道:“已到家門了,回家歇麼。”
趙子峒也懶得細問,與他一起向家走去。王繼善原是東京人氏,祖上世代行醫,也有些名聲,後來東京被金兵包圍,他們全家逃難,出了東京與家人走散了,逃到汝州附近,見趙子峒渾身是血倒在路邊,救了他的性命,從此與趙子峒廝混到了一起。這廝人倒是不壞,隻是從小嬌生慣養,又長得嬌媚,小時候家裏把他當女孩兒養,不成想大了他卻專門跟些浪蕩子弟混在一起,喝酒賭博,整日遊蕩在勾欄瓦舍裏。即使現在逃難,也不改其本色,正經營生不幹,隻和附近的一幫不上進的閑人混在一起,偷雞摸狗,坑蒙拐騙,趙子峒說了他幾次,耐何是左耳進右耳出,也就懶得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