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發瘋般撈魚的人們已經感覺不到這個大火球的存在,他們現在隻是重複著相同的動作。盡管人們如此發瘋般地撈魚,水裏的魚一點也沒見少,反而卻越撈越多。接近中午時,湧上來的鮁魚食多得不能再多了,它們擁擠著,蠕動著,在缺氧的水裏張著嘴,清澈的海灣漸漸變成濃稠的魚肉漿糊,浪濤也在魚群的蠕動中顯得緩慢而呆滯。人們的動作也開始慢下來,因為一切技巧都是多餘的,隻消把筐子往水裏一舀就會裝滿魚,這簡直就是站在堆滿魚的倉庫裏,動手拿就是了!城裏的漁販子也聞訊趕來,他們開著手扶拖拉機,駕著摩托車,騎著自行車,甚至推來手推車,完全像一批聞腥而動的饞貓,在沙灘上一字排開,兩眼放射著見財眼紅的亮光。與撈魚的人們相比,他們仿佛是第二道防線。
但是,看著如此之多的鮁魚食在海水裏蠕動,這些家夥卻隻是袖手等待,因為此時隻要出一元買魚,就能賣到幾十元的暴利,所以他們一個個倚在車旁守株待兔。潮水開始後退時,撈魚的人們紛紛走上岸與漁販子們交易,這是大自然給予的盛大節日,白花花的票子與銀閃閃的魚相映相照,所有不同形狀的臉都在笑著。沙灘上一座座小魚山很快消失。一陣馬達轟鳴,油煙噴湧,手扶拖拉機、摩托車和所有的什麼車都紛紛開動,順著通往城裏的路,腥鮮的魚味兒很快就漫延開來,數億萬計的鮁魚食變成清蒸、醬燜、油炸等美味食品,進入人類貪婪的胃口。潮水又回漲之時,一輪明月已高掛中天,黑藍的海麵由於遊動著數萬億的鮁魚食,翻騰著一大片一大片細碎的銀花,人們的筐子打下去,又立即爆出一串串更亮的電擊般的海火。人們托著裝滿魚的筐子,猶如托著一筐流動的銀子,踏在沙灘上的腳下也迸發出火花和火星,把筐子倒扣過來,流動的銀子傾瀉在沙灘上,一下子燃燒起來。
鮁魚食搶灘有時連續幾個潮流,還是前仆後繼,逐浪而來。第一批被海浪拋向岸邊,脫水而幹涸,第二批又湧了上來,再度壯烈犧牲。這樣一層層半幹的魚屍鋪滿了長長的海岸線,人們踏著這厚厚的魚肉,完全像踏在柔軟的海綿上。但水裏活著的鱝魚食還在不顧死活地滾滾而來。人們幹脆就踩著這厚厚的死魚,走到水裏撈還活著的魚。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海邊所有能下水的人全都累得剩下最後一口氣,不得不癱倒在沙灘上的時候,還朝海裏拚力睜著發紅的雙眼。夜深了,夜色越來越渾濁沉重,所有的海火也隨之熄滅。隻有滾滾而來的鮁魚食還在水裏愚蠢地湧動,無可奈何地向死亡進軍。太陽再度升起來,大海又一次疲憊地退下去,東南風卻愈加有力了。所有活著的和死去的鮁魚食都被無情地拋上沙灘,它們成片成堆地交織粘連,在熾烈的太陽照射下,整個海灣猶如一口巨大的熱鍋,煎烤著一張張奇形怪狀的魚餅。開始,附近人家的雞鴨鵝狗聞腥而至,連豬們也為此撒開四蹄歡躍;接著,方圓數裏的家貓、野貓、老鼠和叫不出名字的水鳥,浩浩蕩蕩地從四麵八方趕來,它們高叫著,撕扯著,咀嚼著,大享口福,拚了命地把漉漉饑腸塞飽,塞滿,塞得暴脹而死。
與此同時,海底下的螃蟹也在歡天喜地地大幹一場,它們張牙舞爪地橫行,成群結隊地爬向臭氣熏天的營養,這些家夥們怎麼也想不到有這等天上掉餡餅的美事。最終,天空發出轟炸機般的轟鳴,成千萬成億萬的紅頭綠頭尖頭圓頭蒼蠅振翅而來,巨大的灰色雲團撲向巨大的魚餅,瘋狂地掃蕩著開始發酵的海灣。鮁魚食搶灘之後,城裏的街道上空終日飄溢著海鮮味兒,大人小孩子都精神抖擻,臉色紅潤。東南風之後是暴雨,暴雨過後又是晴空萬裏,再回到海邊,人們會發現,海似乎更藍,水也更加清澈,魚蝦更肥更美了。可惜的是,這種鮁魚食搶灘的情景,近些年來在遼東半島已經絕跡,那驚心動魄和呼天搶地的生動,隻是在老一代人的心靈裏偶爾閃現;並在新一代人的耳朵裏,漸漸變成難以置信的神話傳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