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1 / 3)

三月暮春,鄱陽湖煙雨朦朧,偶或出現一兩天險惡的風濤,也為期甚短暫,不至於成災。

客船靠上了南康府城的大南門碼頭,此地的旅客紛紛下船。

這是江至南昌的定期客貨船,屬於江船行的定期快舟,南康是第一站,登岸的旅客不多。

大南門碼頭相當繁榮,往西不遠是官營的匡廬水驛,屬附廓星縣所管轄,有自己的分屬碼頭,和紅色的十餘艘驛船。

活力充沛的年輕人許彥方,一手提了大包裹跳上碼頭,從熙攘的人叢,搜尋熟悉的身影。

他身材修偉,手長腳長,一雙星目神光內蘊,健康的麵龐經常泛著笑容,穿了一襲平民大眾流行的長褐衫,既不象個有錢的大爺,也不象苦哈哈潦倒的窮漢,很難從他的外表看出他的身份。

由於他身上沒帶有小刀一類凶器,因此誰也沒料到他是一個闖蕩江湖的武林人。

到埠的有好幾艘客貨船,通常從上遊南昌來的船隻,停泊在碼頭的西首。

他看到了兩個人,是從南昌來的武林豪客。藍緊身外罩披風,一佩刀一懸劍,各帶了一隻大包裹,顯得相當神氣,四十來歲的成熟大漢,臉上不可一世的神態,已表示出他們的江湖地位定不等閑。

“奇怪,這兩位名頭響亮的仁兄,跑來南康這種小地方,不知有何圖謀?晤!說不定與我的事有關,我得留心他們在玩些什麼花樣。”他喃喃自語。

他隨在兩人身後,跟著進城的人潮,進入城門,踏入行人嘈雜的南大街。

福星老店是府城的名客店,也是龍蛇混雜的規模不小是非場,住進該店的旅客,三教流都有,就是沒有達官貴人落店,達官貴人怕是非。

踏入店堂,便聽到那位佩劍的大漢,宏亮震耳的笑聲,正和福星老店的店東,八方風雨袁廣福行把臂禮,透著十二分親熱。

“哈哈!江右雙豪光臨敝店,兄弟極感光彩,當然萬分興奮啦!”八方風雨袁東主的嗓門也夠大:“兩位定然是為雙頭蛟孫老哥助拳的。天快黑了,不然,兄弟真打算陪兩位動身,也讓孫老哥早些寬心,耽誤一晚不要緊,明早兄弟陪兩位動身好了。”

“兄弟的確是接到孫老哥的手書,盡快動身趕來相助的。”佩劍大漢說:“即使不憑孫老哥的交情,衝鄉親份上,胳膊往裏彎,咱們也該趕來助一臂之力。哼!金陵三傑算什麼玩意?居然敢到咱們江右來撒野,我看他們是活得不耐煩了,豈敢欺咱們江右無人?”

“嘿嘿嘿嘿……”廳有傳出一陣刺耳的怪笑聲,吸引了全廳人的注意。

靠壁的一排長凳,是旅客歇腳的地方,站起一個身形枯槁,瘦竹竿似的半百年紀旅客,生了一雙冷電四射的陰森胡狼眼,笑容相當可怕。

佩劍大漢怪眼一翻,要冒火了,陰笑聲不但刺耳,而且令人入耳便感到渾身不自在。

“江右真的有人嗎?”這人主動挑釁,笑容似乎更可怕了:“你絕劍戚祥和怪刀彭盛號稱江右雙豪,算是江右的人物嗎?”

絕劍戚樣哼了一聲,將包裹遞給一名店夥,一掀披風,陰森森地向對方走去。

“戚兄,我來。”怪刀彭盛攔住了絕劍,怒容滿麵:“這位仁兄是衝兄弟我來的。”

“彭兄,他是……”

“陰手李奎。”怪刀說:“三年前兄弟在徐州府,曾經和他照了一次麵。”

“嘿嘿嘿……”陰手李奎陰笑:“姓彭的,你老兄的記性不差,嘿嘿!但不知你老兄還記得那次照麵的結果嗎?應該記得的,是嗎?”

“三打一,再加上一個狗娘養的在一旁偷襲,姓李的,你以為在下會忘了?”怪刀彭盛咬牙切齒說,手按上了刀把:“現在,你也落了單,報應臨頭。”

“你少臭美,三打一?那是逗你玩,閣下。”陰手李奎嘲弄地說:“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嘴臉,憑你這塊料,這鬼長相,這副德行,還配李某三打一替你臉上添光彩?我一隻手也夠你在地上爬上老半天呢!”

絕劍戚樣一聽對方是江湖上名號響亮的陰手李奎,頗感吃驚,但已無退縮的餘地,從側方逼近,手也本能地落在劍把上。

氣氛一緊,二比一似乎已無可避免。

許彥方盡量避得遠遠地,他對這種江湖人有機會就尋仇報複的平常事,司空見慣毫無興趣。

他知道江右雙豪的底細,但江右雙豪並不認識他,原以為江右雙豪可能影響他途經南康的行事,卻料錯了,江南雙豪原來是為朋友助拳而來的,與他毫不相關。

在江湖邀遊了七年,他見多識廣,而且闖出一番局麵,頗有名氣,名列武林四浪之一,風塵浪許彥方排名第三。

在江湖道上,下級成名人物提起風塵浪,有些恨之切骨,有些大加讚揚,有些則大感頭疼,有些則不屑一提。

不管武朋友與江湖人對他的看法如此,他的形象總算建立起來了,有些人闖混了大半輩,到頭來仍然沒沒無聞,連三流混混的排名也排不上呢。

江右雙豪、以及所提到的金陵三傑、本地的一霸雙頭蛟孫奇,都是二流的江湖朋友,名頭與武林四娘相等,所以彼此之間雖是地位相當,天各一方沒有利字上的衝突,但在名頭上卻彼此難免放在心上,一旦碰頭,難免會有些是非,除非有人肯不計名利肯讓一步。

肯在名利上讓一步忍口氣的武林人,為數恐怕不多,好勇鬥狠爭名奪利的人,卻比比皆是,這就是人的劣根性在作祟,後天的教養無法改變氣質。

武林四浪都不是省油燈,可以說聲謄不見佳。浪就是浪,哪一個浪是好東西?

他風塵浪許彥方,從不認為自己是好人,他十七歲開始在江湖邀遊,七年來沒做過幾件正道人士認為仁義俠風的事?尚可令正道人士勉可忍受的是:風塵浪也的確不曾做過傷天害理的勾當。

風評的好壞,並不代表這人的真正好壞,如人飲水,冷暖自如。

他從不計較風評,他一個浪,不是為風評而活的。

既名之為浪,可知他既沒有可種可誇的家世。更沒有大批狐群狗友擁戴,也沒有名門朋友捧抬,所以闖混了七年,仍是名列二流人物,要想登上一流,或者特等的超級的高手名宿之林,早得很呢!也許沒有希望了。

江湖的人生命有如風箏。當然,他並不在意風評口碑,風塵浪就是風塵浪,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了解自己的立身行事,是否合於自己的宗旨利益。

象這種平凡的江湖尋仇報複,他毫無興趣,這與他毫無利害牽連,他與任何一方的人皆沒有交情友誼。

絕劍出鞘,劍拔彎張。

店堂一亂,旅客們紛紛向四周退。

店東八方風雨袁廣福心叫苦,這是他的店,在情理上又不能不管,更不能得罪外地的客人,盡管這位外地人陰手李奎語出不遜,輕視江右無人。

“諸位請息怒,有話好說,”八方風雨趕忙搶入叫:“動不動就打打鬧鬧,小店擔待不起,諸位之間如有過節,請另行擇時選地了斷好不好?”

“袁東主,你就別管啦!”陰手李奎冷笑:“這兩個雜種刀出鞘劍離匣,已經存心要李某的命,倚仗著人多,怎肯甘心放棄行凶的好機會?你管得了他們嗎?”

人一多,膽就壯,氣勢洶洶,什麼怪事都可能發生,這就是所謂群眾心理,情緒化而沒有理性,對任何外加的刺激,直覺的反應是暴烈的,不受控製的。

袁東主一挺身,不啻火上加油,而陰手的幾句不聽的話,更有如添增一把烈火。

一聲怒叱,絕劍出手了,劍化驚電,以奇速攻宮排空直入,招發飛星逐月,控製了陰手的右半身上盤。

怪刀也不慢,同起發難,刀化虹從左方切入,攻下盤刀氣迸發,徹地刀光發出銳利的嘯風聲浪,這一刀極見功力。銳不可當。

八方風雨袁東主想阻止,已無能為力。

陰手李奎冷哼一聲,身形陡然從右前方疾升,左手毫無顧忌地迎向射來的劍虹,小臂與劍閃電似地接觸,發出一聲刺耳的清鳴,是金屬的急劇碰撞聲,衣袖裂了,但劍卻反震斜升。

這瞬間,攻下盤的刀落空。

這瞬間,陰手升騰的身影一掠而過,左腳鞋尖吻上了絕劍的右肩。不但陰手可怕,腳同樣可怕。

砰一聲大震,絕劍被踢得仰麵摔出丈外,滑至壁角,恰好滑至許彥方的腳前,劍未脫手,大概左手失去活動能力,狼狽萬分。

這一腳甚有份量,絕劍有點禁受不起,感到暈頭轉向,眼前星鬥滿天,忽然他看到眼前出現了朦朧的人影,本能地揮劍自保,滑勢剛止,劍不假思索地向人影猛揮,鋒尖狂野地光臨許彥方的雙膝。

同一瞬間,飄落的陰手李奎嗯了一聲,被一個突然出現的白色人影,從側方伸手扣住了右肩頭,身形下挫,毫無反抗之力,噗一聲跪下了。

“住手!”沉叱聲象石洞裏響起一聲焦雷,震得在場的人耳膜若裂,頭腦如被重物所打擊。

揮刀衝進的怪刀打一冷顫,衝勢倏止,刀似乎收不回來,踉蹌退後。

絕劍仍然躺在地上,握劍的手腕被許彥方的左腳踏住,動彈不得。

店堂有不少人,所有的人都吃驚的愣住了。

是一位豐神絕世的白衣年輕書生型士,左手有一把描金招扇,右手扣住了陰手的右肩頸,指封閉了右肩並穴,食指抵住了頸側的天突重穴要害,隻要運勁戳入,就可以毀掉升向頭部的大動脈。

“你的陰手絕技,如此而已。”白衣書生向被壓跪的陰手李奎冷冷地說:“手臂上係了鐵護套,可擋刀劍,但絕對擋不住在下的一指頭,你信是不信?”

“我信……我信……”陰手幾乎語不成聲:“在下認栽,尊……尊駕……”

“你是替金陵三傑助拳的?”白衣書生追問。

“是……是的……”

“先示威?”

“在下隻……隻是與怪刀有……有過節,狹路相……相逢,難……難免有……有點衝動,事……事屬平常,與金陵三傑的事無……無關。”陰手完全屈服了。

“你給我滾!”白衣書生冷叱,信手一扔,陰手李奎大叫一聲,被扔飛而起,向店門翻騰而去。”

擋在店門的人驚呼,急急走避。

“叭!達!”響聲震耳,陰手被扔出店外去了。

白衣書生的目光,淩厲地落在許彥方身上。

許彥方已經知趣地挪開腳,絕劍已恢複自由,正狼狽地坐起,毗牙例嘴揉動左肩被踢處,劍落在一旁,怪眼凶光暴射,死瞪著泰然旁立的許彥方。

許彥方已感覺出白衣書生的敵意,他懶得理會,猜想這位書生必定是雙頭蛟的助拳人,這與他無關,為免麻煩,他提了包裹打算離店。

此地有麻煩,不如另找客店,以免招惹是非,剛才如果他大意,絕劍那一劍必定砍掉他的一雙腿,遭了池魚之災。

“你別走。”白衣書生果然找上了他,冷冷地用招扇向他一指,態度相當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