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亂的根源
一場突如其來的權力危機或者政治危機,它的根係可以延伸到很遠很遠。人們隻有扒開厚厚的曆史土層細細搜尋,才能找到它由來的方向。
當我們把視線聚焦到發生在2500多年前吳國的那場政變,我們不僅聞到了一股濃鬱的血腥味,通過追根溯源,我們還發現了導致這場政變的讓人難以想象的最初源頭……
話要從3000年前說起。
周王朝的始祖周太王生有三子,分別叫做太伯、仲雍和季曆。這三個兒子都是正妻所生。
在他高齡的時候,太王開始考慮接班人的問題。
按照常規,當然是依兒子們的長幼順序來排位。可是,小兒子季曆的孩子姬昌聰敏過人,有奇異之征。姬昌在出生的時候,曾經出現瑞兆:一隻紅色的鳥雀嘴裏銜著“丹書”飛進產房,造成一陣轟動——這似乎是上天在宣告,剛剛降生的這個孩子非比尋常!
那個時候,對於一切重大事情的決策或認定,都須經過卜卦,太王對鳥雀飛入產房的事情也卜了一卦,得到“上上大吉”的結果。太王大喜,他暗自道:
“今後我們這個家族和部落的興旺,將印證在這個孩子身上了吧!”
於是,他親自替剛出生的孫子取名為昌。
姬昌既然代表了周的未來,他當然是最為理想的接班人。
可是,姬昌是自己的孫子,而且還未成年。按照接班程序,不僅目前輪不到他,甚至連他的父親季曆都沒有資格接班。
為了家族和部落的利益,太王便考慮變通之策,就是要讓姬昌的父親先接班,等姬昌長大了再傳位給他。
這樣做,有一個不可逾越的障礙,那就是季曆的兩個哥哥怎麼辦?
太王放出風來進行試探。老大和老二都不是傻瓜,他們聽得出父親的意思,決定放棄自己的繼承權。
“於是太伯、仲雍二人乃奔荊蠻,文身斷發,示不可用,以避季曆。”
季曆順利繼位,後來又順利將王位傳給兒子姬昌。姬昌沒有辜負祖父的期待,在他手裏奠定了打敗殷商王朝建立周王朝的基礎。
所謂荊蠻,地域十分廣大,幾乎整個長江流域都屬於荊蠻地帶。太伯和仲雍逃到長江最下遊靠近大海的地方,他們帶去了先進的中原文化,得到當地人的敬重。當地土著尊太伯為王,太伯仿照中原傳統,建立國家,叫做吳國。
太伯沒有兒子,死後仲雍繼位,這便是兄終弟及(哥哥死了弟弟接班)的王位繼承方式。仲雍死後,又傳位於子,實行的是嫡長子繼承製。
對於王族的曆史,其後裔子孫們自幼就有專人傳授,當然是非常非常熟悉的。
到了吳王壽夢時期,吳國也遇到了傳位問題,而且這問題和周太王遇到的幾乎一模一樣。
壽夢有四個兒子,長子諸樊、次子餘祭、三子餘眛、四子季劄,而季劄最為聰明。
為了吳國的長遠利益,壽夢想依照先祖周太王的葫蘆來畫瓢,把王位傳給季劄。
季劄是一代賢人,學問淵博、品德高尚,連孔夫子都讚揚過他。可是,吳國後來發生的一係列權力危機或政治危機,都與他脫不了幹係——這可是父親壽夢和他本人都萬萬沒有想到的。
原來,季劄雖然有學問、有道德,偏偏沒有野心,沒有權欲。父親臨死前將王位傳給他,可他不聽父親招呼,不肯繼承王位。他的理由是:王位繼承必須依照禮製,不可傳幼不傳長,壞了規矩。
做思想政治工作已經來不及了,國王壽夢此時已經進入氣息奄奄的狀態。他隻好將兒子們招到自己床前,舉行王位的交接班儀式。
他把王位交給老大諸樊,但又對老大說:你這個國王隻是代理。
諸樊理解父親的意圖,就是一定想把王位傳給季劄,隻是目前工作做不通,那就先暫緩一步。
作為老大,諸樊身穿孝服,替父親服喪。服喪期滿,他對季劄說:“我的代理期已經結束,這下王位該還給你了。”
可是季劄依然不聽。他羨慕古代的高人義士,寧可以道德名聲傳揚千古,也不願稍稍玷汙自己的形象。
諸樊再三相勸,沒想到這個清高的弟弟卻幹脆離開王宮,一個人跑到鄉下去開荒種田,弄得王室的人很沒麵子。
無奈之下,諸樊正式登位,一直在王位上坐了十三年整。
十三年中,吳王諸樊一直沒有忘記父親的囑托。壽終之時,他沒有把王位傳給自己的兒子姬光,而是傳給了大弟餘祭。餘祭在位十七年傳位給三弟餘眛。餘眛在王位上隻呆了四年,按照兄終弟及的原則,他該把王位傳給季劄了。
但季劄一門心思隻想當賢人,不想當國王。他聽說三哥要傳位了,趕緊腳底抹油,逃到國外去了。
季劄自己清淨了,也幹淨了,卻給吳國的接班人問題帶來了麻煩。
老國王壽夢確立的兄終弟及的王位繼承原則到此戛然終結,隻好尋求新的原則。
新原則其實也是現成的,就是回到子承父業上來。
餘眛讓自己的兒子姬僚當繼任吳王,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妥。
但這卻引起了一個人的不滿。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姬僚的堂兄姬光。
看見堂弟姬僚坐上王位,姬光心裏嫉妒得發狂。
他想:按照兄終弟及原則,這王位應屬於小叔季劄。可季劄不負責任,隻顧自己清高,把位子空了出來;按照嫡長子繼承的原則,我老爸是爺爺的嫡長子,他身後的位子應當屬於我,憑什麼就被姬僚給撈了去?
一場深刻的權力危機就這樣埋下了伏線。
論本事,論能耐,姬光確實比姬僚強,這點在曆史上已經得到證明。
但無論兄終弟及原則還是嫡長子繼承原則,對於能力和才幹這類條件都是排斥的。
姬光心裏憤憤不平,卻無可奈何——國王的權力至高無上,所以王者無敵。
心懷異誌
吳王姬僚登位的第二年,發動了一場對宿敵楚國的戰爭。姬僚派遣自己的堂兄姬光擔任前敵指揮。
姬光盡管能打仗,這場仗還是打輸了,而且輸得很狼狽。為了保住性命,他逃得比兔子還快,結果把國王姬僚乘坐的禦船也丟到楚軍手裏了。
姬光怕姬僚生氣,以這個為借口把自己殺了,又冒著生命危險把禦船搶奪回來,這才勉強交了差。
以後,吳楚兩國多次交戰,姬光都受命領兵,替吳王搶奪了楚國的幾座邊境城市。
盡管如此,吳王姬僚並不信任這位堂兄。
姬光太能幹了,這對他是個潛在的威脅,他不能不隨時提防。
姬光既要奉承好吳王,同時又覬覦王座王位。可是,吳王的警惕性實在很高,他一直找不到機會,內心的那份痛苦可是難以言說。
好在姬光不僅能打仗,他更善於玩政治,他顯然稱得上吳國的軍事家,但他更具有一個優秀政治家的潛質。
國王的這位堂兄善於忍耐,潛伏爪牙,忍氣吞聲,乖乖給堂弟當走狗。
但同時,他也在尋找機會。
機會來得很不經意。要是一般人,這樣的機會並不會注意。沒有犀利眼光的人,不可能發現一件偶然事件中潛伏的價值。
這一年,楚國發生了一場內亂。楚王先是奪了太子熊建的媳婦當老婆,又怕太子因此怨恨他,在奸臣費無忌的建議下,他準備殺掉太子。太子得到消息後跑了,他的老師伍奢及老師的長子伍尚隻好成了替死鬼。
熊建被掃地出門,成了流浪漢。陪同他逃亡的是老師的小兒子伍子胥——那伍子胥長得儀表堂堂。他自幼接受父親的精心培養,繼承了家族的傳統,是個難得的文武全才。
而熊建則不是個安分的人。他先逃到宋國,宋國害怕楚國問罪,不敢留他,他又逃到鄭國。鄭國好意收留他,他卻參加了一場反對鄭國的陰謀,鄭國國君一怒之下將他處死。伍子胥不便再在鄭國待下去,隻好帶著熊建的遺孤逃往吳國。
在經過吳楚邊界的昭關時,他隻身一人帶著一個孩子,為如何混過關去,焦慮萬分,竟然一夜之間愁白了頭!
一路上,他憑著一顆強烈的複仇之心,邊乞討邊步行,好不容易來到吳國境內。
這個懷著滿腔仇恨的人來到吳國,他將給吳國帶來什麼呢?
吳國將軍姬光對吳王一直心懷異誌。為了“奪回”本該屬於他自己的王位,悄悄四處搜尋奇才異士,以備發動政變時用。
伍子胥來到吳國,通過疏通關節拜見了吳王姬僚。他向吳王提出了討伐楚國的建議。他說:“楚國雖然貌似強大,但自平王繼位以來,隻顧滿足個人私欲,耗費大量錢財修建亭閣樓台,淫浪不止,荒於政事。他把替太子娶來的秦國公主收入自己的內室,得罪了秦國;又因為有了新歡,將原配夫人蔡姬趕回老家,得罪了蔡國,還因此而誅殺太子及大臣,弄得國家外交和內政一塌糊塗。如果大王能出一支精兵,奇襲楚國,一定能獲得全勝。”
吳王是個疑心頗重且優柔寡斷的人,在國家大政方麵,沒有多少主意。盡管伍子胥提出的這個建議很對他的胃口,但他對軍事問題並不在行,於是便征求姬光的意見。
姬光已經多次和楚國交手,完全知道楚軍的實力已大不如前,但他不肯實話實說。
此時出兵征討楚國,吃苦的是他,但打勝了的話,享受勝利戰果的是姬僚,打敗了自己將會受到軍令處罰。
他才不想總這樣替人做嫁衣。
況且,他還有一個重要的想法。他想,伍子胥眼下雖然落魄,但他父子遠播於諸侯國的名聲說明,他不是一個公子哥兒,他是個有特殊才幹的人。根據伍子胥提出的伐楚建議,他看出伍子胥的戰略眼光非同尋常。
他想得到這個人才。
他對吳王說:“伍子胥從楚國逃難到這裏來,心裏懷著對楚王的深仇大恨,他拚命鼓動陛下攻打楚國,其用意不過是替自己報仇罷了。楚國立國比我們吳國早得多,它的地域比中原任何一個國家都大,在楚莊王手上還當過霸主。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何況楚國即使有些瘦了,也遠遠沒到死的地步。憑什麼我們就能打過人家?”
他這一番話貌似有理,把個吳王說得泄了氣,吳王隻好將伍子胥的建議束之高閣,伍子胥自然也就被晾在一邊。
姬光立刻暗中和伍子胥聯係,將他接到自己家裏會麵,對待伍子胥就像對待貴賓一樣。聰明絕頂的伍子胥馬上猜到了這位將軍的心思。
姬光要造反。
他想謀取吳國的最高權力。
伍子胥衡量了一下吳國的局勢,決定把寶押在姬光身上。
他知道,姬光最需要的是幫手。
姬光的政治勢力不強,又不能掌控軍隊,要奪權唯一的方法就是刺殺姬僚。隻要能把姬僚殺掉,吳國臣僚群龍無首,姬光便可乘機登上王位。
伍子胥便在吳國暗中察訪,搜羅刺客。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結識了一位豪傑,此人名叫專諸。
專諸,這個能在《史記》上出現的名字,當然讓人對他肅然起敬。
伍子胥是個英雄,這一點很快我們就會知道。
專諸也是一個大英雄。
這兩個人惺惺相惜,一見麵就成了最好的朋友。
伍子胥渴望報仇雪恨,而專諸渴望揚名千古。他們對於生命有著同樣的認識,那就是要讓有限的生命燃燒出耀眼的火焰,迸發出絢爛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