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齊東西回家,周平在大院門口遇到了翠翠。
翠翠就是周平兩回在槐樹底下見到的孩子。翠翠,每回聽院裏的大娘嬸子們這麼喊,周平心裏都忍不住抽抽。難道就沒人看出那個紮了麻花辮,總穿花裙子的人是個男孩麼?
翠翠長得是有幾分水秀,眉眼間透著幹淨,穿上裙子的確是看不出性別,周平也不能逢人就撩起翠翠的裙子,告訴人家:看清楚了!這可是個小子。這大院裏,除了翠翠他爹劉半仙和周平,其他人都認為翠翠是個清秀、瘦弱,人沒有長開,見人總是怯怯的閨女。
翠翠和劉半仙來大院住了有兩個月了,大院裏多了這麼兩位,大嬸們準是要打聽的。前些日子李阿姨回來,院裏嬸子們來家串門,也說起過翠翠的身世。
翠翠還真是被拐賣的,不過不是被賣給劉半仙,買翠翠的人是劉半仙的哥哥。那時翠翠已經六歲了,他前麵是什麼樣的經曆不得而知,賣他的人販子隻說是沒人要的女孩,一萬塊錢賣給了劉半仙的哥哥。
劉半仙的哥哥是個老光棍,買翠翠時,自然也存了別的心思,說是買個閨女,其實養大了,一準是當媳婦用的。翠翠那時瘦瘦小小的,臉上沒肉,摳著腮,隻瞪著一雙大眼驚恐的看著人。哥哥覺著孩子挺招人疼就買了。領著過了兩天,給翠翠洗澡換衣服時才發現原來是個男娃。哥哥那個悔呀,明明平日裏看翠翠是蹲著拉尿的,脫了衣裳怎麼就變了個帶把的。錢貨兩清,想找人販子退換,人早不見影了,也沒處尋人去,又是個不好吵嚷的事,哥哥隻好吃了啞巴虧,就那麼將錯就錯的,將翠翠一直當女娃養著。
翠翠十歲上,哥哥上鄰村吃酒席,喝到晚上,醉醺醺的回來,沒留神跌進了漚肥的糞坑,大晚上沒人走動,醉酒的人也掙紮不出,就淹死了。
劉家沒有親戚,隻有兄弟兩個,哥哥死了,劉半仙回鄉料理後事。死人打點妥貼,就剩下活著的翠翠了。劉半仙是不想管的,他在外打工十幾年,也沒混出個名堂,孤身一個人,又漸漸上了年紀,能幹的活越來越少了,再拖個孩子,怎麼養活。
看出苗頭,村長放了話,他劉家要還想在這個村住,翠翠這個娃娃劉半仙就必須帶著,好好養活。不然今天就把他家房梁挑了,宅基地充公。
葉落歸根,以後劉半仙還想埋在這兒呢。左右沒轍,劉半仙隻好收養了翠翠。在村裏住了一年多,劉半仙又帶著翠翠進了城,靠著給人打卦算命,勉強糊口。
如此輾轉,長則一年,短則幾月,不停的穿城過市,今年夏初,劉半仙才帶著翠翠來了廠區大院。
劉半仙來大院找李大爺一家,說是投親,其實他自己心裏也沒抱多大希望。說起來祖上是一家子,早出了五伏的親戚,誰還拿誰當回事。李大爺也常年沒回鄉了,劉半仙也隻聽哥哥說起過有這麼門親戚,尋來投靠不過是碰碰運氣。找到李大爺門上,果然人家不待見。勉強將就了幾日,李大爺家上下就都拿白眼珠看劉半仙和翠翠。
劉半仙每日出門給人算卦,找地方方便的時候,發現大院門口這間房子沒人住。悄悄進去看過,兩間房,靠外那間地麵上盤根錯節,槐樹根鑽得滿處都是,牆都拱得有些變形,但是靠裏那間還算齊整,屋簷、瓦頂都沒有缺損,他們爺倆住正合適。回去向李大爺打聽清楚了,確實是沒人住的,劉半仙就和翠翠搬去一排一號院。
好不容易討債的走了,李大爺家也沒人攔著,管他們住哪裏,隻要不是自己家就好。
劉半仙開始住得心虛,十幾二十天過去了,也沒人問他,逐漸也就放下心來,大著膽子住著。每天他還是去大院門口擺攤算卦,混口飯吃。翠翠的事,劉半仙對外人沒有細說,隻說是哥哥的閨女,家裏人都沒了,自己才養著的。大院裏的人看著翠翠可憐,倒時常周濟他些衣服吃食。
自從雨夜裏,周平脫了一件衣服給翠翠的槐樹朋友小綠遮寒,翠翠就對周平特別有好感。雨夜之後,周平又見過翠翠幾回,都是在槐樹旁邊,翠翠老遠的喊周平,周平也笑著衝他招手,慢慢的熟悉起來,翠翠也會跑過來和周平說話,顛三倒四的話,難為周平竟都懂了。
還有一回,大院裏的小孩滿院追著翠翠跑,拿石頭砸他,還喊著:“打瘋子,打瘋子!”七八個小孩樂得什麼似的。
院裏人來人往,孩子們的家長就坐在牆根底下納涼,沒人管教孩子,都看著孩子們和翠翠跑。
周平正好下班回來,剛進院子,翠翠像見了救星一樣,飛似的竄過來,躲到周平身後。孩子們都認識周平,一時也不敢再上前。
有個稍大些的胖小子,撿起塊半頭磚砸在周平推著的自行車上,笑得眼睛也眯了,喊:“啞巴配瘋子,正好一對兒。”
其他孩子膽子也大了,都把手裏的石頭瓦塊衝周平扔過去,也都喊:“啞巴、啞巴,瘋子、瘋子。”
欺負翠翠沒人管,但周平畢竟是大院裏的孩子。大人們看見,都坐不住了,連打帶罵把孩子們轟散了,又和周平陪不是。周平也不能跟孩子計較,笑笑就揭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