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亭月榭,一園□。UC小說網/
我正要感歎良辰好景虛設,卻見一人乘風戴月,飄然落於麵前,粗獷麵龐神采飛揚,抬起手中花雕朝我晃了晃,笑意吟吟。
月圓對酌之約,擅自作下的主,我過耳便忘。
隻是,李不讓,為什麼把戲言當成了誓言?
為什麼我猛然回首總見你就在身側?
為什麼?
笑意斂去,垂首,沉默。
再抬首……卻是一張剛毅默然的臉,一雙堅定執著的眼。
數年曆練,幾番生死,從青澀傲氣到沉穩敢當,看你蛻變,待你真心,可為什麼坦蕩麵孔下會是兩樣心思?
莫言,你怎能隱藏地如此之深,毫無破綻?你教我怎敢再與人相交?
何不形同陌路?何不?
悵然一笑,寒光過處,血霧迷了眼。
為什麼以死相要?
為什麼?
赤目的視線裏是誰在向我奔來?那麼亟不可待,摔倒了也不管不顧。
小天。
你知不知道第一個抱你的人是誰?不是你的母妃,也不是你父皇。自穩婆手裏接過你的人,是我。
你知不知道出生的時候,你有多……醜?剝了皮的瘦猴似的。閉著眼睛一個勁兒張嘴哭,真是……醜啊。若不是親眼看著你降生,我真要懷疑是不是被調過包的,否則怎會沒有一點先帝的器宇軒昂,姐姐的嬌媚動人?……沒有一直醜下去,真是萬幸。
你知不知道繈褓裏的自己有多難伺候?半點不遂意便哭得聲嘶力竭,三個乳娘,十幾個宮娥教你整的人仰馬翻。吃奶你要握著人食指,入睡要靠著人左肩,睡醒了要吮手指半刻鍾,不得人打攪,抱在懷裏要橫半刻、豎半刻……怎麼會有這麼多怪癖?
你知不知道……
你不知道。
是誰執筆不穩,愣是要學寫字?五指抓了墨筆,小矮桌前一坐便是一整日,滿紙歪歪扭扭的橫豎撇,依稀可拚湊的那兩字是什麼你可還記得?
姐姐薨逝,從錦瑟宮搬入彎月宮,攬你入懷,哄你入眠的那些無數黑夜,你可還記得?
細雪紛飛,梅瓣紛飛,當日折梅贈玉,那句君無戲言,你可還記得?
你不記得。
十年,不僅僅是時間流逝,距離遙遠,更是君臣倫常。
正如你此刻在我麵前,傲然負手,君臨天下,睥睨冷然的眼裏看到的隻是臣子,心裏想得隻有江山。
睜開眼,入眼的是我再熟悉不過的暗金色床幔。
轉頭,軟榻臨窗,筆墨紙硯幾卷書擱在桌案上,依舊是之前的擺置,牆上幾幅字畫,追魂靜靜懸掛。
這是我的寢房,一切如昔。
隻是……人多了些,趴在桌上睡得死沉得是文太醫?仰躺在椅上的又是哪個醫官?……王勤在哪?轉眼掃了掃四周,見他趴在我床腳瞌睡。
“公卿?”不知誰一聲喚,迷迷糊糊地,猶未清醒,卻難掩驚喜。
轉瞬,個個清醒了,寢房裏鬧哄哄的,好不熱鬧。
“公卿,您覺得怎樣?”文太醫衝到我床邊,看似頗為激動。
“本公很好。”我淡道。
“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
似乎除了那三個字他講不出什麼別的來,我隻得轉眼看別人:“今兒什麼日子了?本公睡了多久?”
“爺,今兒廿三了,您整整昏睡了五日。”王勤嗓子沙啞,哽咽道。
五日,確實夠久。想當初被南唐世子一槍劃開胸膛,我也不過隻連著睡了五日而已。也難怪,此刻會有一種再世為人的錯覺。
“公卿,您眼□子虛,再睡一會兒吧。”文太醫道,抬袖擦了擦額頭。我瞧他額上根本沒汗,這定是他入了太醫院幾十年,伺候人伺候出來的毛病。
我笑:“你躺五日試試,看還想不想睡。扶我起來。”
醫官們愣了愣,不肯幫我,見了本公自己掙紮,七八隻手馬上一擁而上,扶手的扶手,抬背的抬背,墊軟枕的墊軟枕。
分明不是多大的動靜,我愣是被折騰出一身薄汗來,靠著軟墊,乏得像是剛從校場上下來。
揮揮手,叫他們都退了,可一抬眼,竟一個個仍杵在麵前。
“都出去吧,本公瞅著你們心煩。”
此話一出,一眾醫官擰眉,麵麵相覷片刻,見我麵色不善,才隨著王勤和府裏的幾個仆從,磨磨蹭蹭地出去了。
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昏睡了些日子,醒來,克製不住的想找人撒火。
我瞧那些太醫們也累得夠嗆,再要陰陽怪氣的送人一頓無名火,他們太冤,也讓本公人前失了涵養,索性就將人都趕了出去。
混混沌沌五日,我似乎做個了很長的夢,醒了,想要回憶夢境裏的隻言片語,腦中卻有如遮著層層紗帳,怎麼掀都掀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