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銀白的世界…………
雪……
沒錯,那是雪。
直至如今,雪依然在不停地下著,用那片白色把我的身體蓋住。
啊……
我到底在這裏做什麼啊……
究竟是從何時開始,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這裏啊……
……
被雪埋沒了的……我的手。
正緊緊地握著什麼。
我將它從雪中拉出。
雪白的手。
那是女孩子的手。
啊,對了……
我並不是孤獨的。
除去她臉上的積雪。
眼前出現的,是一副安詳的麵容。
是啊……
我和這個女孩……一直都在一起。
在這個世界中。
在這個,沒有任何人存在的,悲傷的世界中。
【以下“我”為朋也】
我討厭這座小鎮。
因為這裏滿是想要忘卻的回憶。
每天去學校,聽聽課,與朋友們閑聊,然後回到根本不想回的家裏。
沒有任何新鮮的事物。
這樣下去,會有什麼改變嗎……
我的生活,今後會有什麼改變嗎……
這是一座自然景色較多的小鎮。
上學時需繞山而行。
如果能把這些山都劈開,上學不知道會輕鬆多少啊。
走直線距離的話,至少會節省20分鍾。
每天,20分鍾……
那樣的話,一年下來,我可以節省多少時間啊……
一邊計算著,一邊趕路。
啊,算不清了……
周圍看不到同校的學生。
通往學校的是一條大路,本來應該有很多學生而顯得相當熱鬧才對。
而且今天也不是什麼假日。
也就是說……現在不是學生趕往學校的時間。
可是,就算看到這幅閑散的光景,我也一點都不著急,繼續閑庭信步。
……
距離校門還有200米。
我停下了腳步。
朋也:【唉……】
歎著氣抬頭仰望。
校門就在視線前方。
到底是誰把校門建在了那種地方。
長長的坡道,噩夢般的向上延伸。
聲音:【唉……】
那是另一個人的歎息聲。相比我的而言,顯得微弱而短促。
我看了看旁邊。
那裏有個女生,和我一樣呆呆地站著。
看校徽的顏色,可以知道她也是三年級。
不過,是一張陌生的麵孔。
披肩的短發,隨著微風輕輕飄舞。
女孩:【……】
看她的表情,像是要哭出來的樣子。
我已經是遲到慣犯了,所以對此毫不在乎。但是她也許是個比較認真的人……
這個時間一個人走進教室應該會感到很難堪吧。
女孩:【嗯……嗯……】
仿佛在自言自語一般,閉上眼睛頻頻點頭。
女孩:【……】
之後少女睜開了眼睛。
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高處的校門。
女孩:【你喜歡這所學校嗎?】
朋也:【……哎?】
不對,她應該不是在問我。
而是在問著想象中的某人。
不知道他(或是她)會怎麼回答呢?
女孩:【我非常非常地喜歡這裏。但是,所有這一切……都在改變著。不管多麼愉快的事,還是多麼開心的事,所有的一切,所有的這一切,都在不斷改變著。】
她有些笨拙地這樣說。
女孩:【即使這樣,你還會永遠喜歡這裏嗎?】
……
女孩:【我……】
朋也:【隻要找到不就行了嗎。】
女孩:【咦……?】
少女有些吃驚地看著我。
看來,她好像根本沒料到會有人來。
朋也:【隻要能找到下一件愉快的事、開心的事不就行了嗎?你的愉快的事、開心的事難道隻有一件嗎?恐怕不是吧。】
女孩:【……】
是啊。
無知而又純潔的歲月。
是任何人都曾擁有的。
朋也:【喂,我們走吧。】
我們一起邁開了腳步。
在這長長的、長長的坡道中。
4月14日(星期一)
教師:【春原。】
老師點到了一個學生的名字。
教師:【果然還沒來啊。】
看了看旁邊,那裏是春原的座位。
這家夥的遲到率比我還高。
我倆經常被並成為班裏的兩大不良學生。
可能也就是這個原因,使我們很合得來。
而且,他是我在班裏唯一能夠對其袒露心聲的人。
開始上課了。
我看著窗外的風景來打發時間。
老師的聲音從我左耳流進,右耳流出。
上完了一天的課,到了放學時間。
春原那家夥直到最後也沒來。
結果,今天與我說過話的,隻有早上碰到的那個女生而已。
一如既往,又是毫無起色的一天。
我沒有加入任何社團,此刻隻有抓起空空如也的書包,穿過正扯著閑話的學生們,走出了教室。
這個時間即使回家,也不會有人在。
我沒有母親。
據說是在我小時候因交通事故去世的。現在我連她的長相也不記得了。
可能是因為受到失去母親的刺激……父親也墮落了。
開始過著靠不停地酗酒和賭博來消磨時間的生活。
我在少年時代,就是埋沒在與那種父親的不斷爭吵之中。
但是,發生了那件事之後,就連這種關係也無法維持下去了。
父親對我施以暴力,我因此受傷。
那天以後,父親就不再流露出自己的感情。
甚至,不再像以前那樣直呼我的名字,而是加上了尊稱“君”,用“朋也君”來稱呼我。感覺上他的言行也變得越來越客套多禮。
這也正是,我們變得形同陌路地過程。
就像把自己逐漸封閉在蠶繭中一樣。
就像切斷了過去和現在的紐帶一樣。
幹脆對我撒手不管的話,還會感到好受得多。
幹脆傷害我的話,還會感到欣慰得多。
但是父親一看到我從學校回來,就好像迎來了老朋友一樣……高高興興地和我聊起家常。
這時我的心會變得很痛,無法再多呆一會……
於是我跑出了家門。
所以我盡量不與父親碰麵,一直持續著不到深夜就不回家的生活。
因為天快亮才入睡,醒來時往往也就接近中午了。
進入高中後,我幾乎每天都會遲到。
這種生活已經持續了將近三年。
今天也同往常一樣——隻是換掉了校服,在父親回來之前走出家門。
這已經成為我的日常生活了。
接4樓
在夜幕籠罩下的小鎮裏不斷徘徊。
而最後的目的地每次都一樣。
順便在便當店買了當天的晚餐後……
拿著便當,來到位於學校山坡下的學生宿舍。
由於我們學校特別注重社團活動,所以有很多來自外地的學生。
這些學生離開父母,在這裏度過他們的三年時光。
與我這種對學生生活毫無夢想的人相比,他們屬於完全不同的人種。
雖然我跟這裏的人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但是那個家夥……春原就住在這裏。
春原本來屬於足球隊,而且還是所謂的體育特招生。
但因為一年級時和外校學生打架,鬧出了大亂子而遭到停學處分,主力隊員身份也就此喪失。
新人賽結束後,隊裏已經沒有他的位置了。
於是他隻有退隊。
之後他因為沒錢搬去別處,隻好繼續留在這座集中了體育社團學生的宿舍裏。
聲音:【你到底還要我說幾次啊!!!】
春原:【但是你看這隻是超小的聲音嘛。】
找到春原了。
他正站在別的房間前,和一個身軀龐大的男生說著話。
男生:【就算是超小的聲音,隔著這麼薄的牆我也能聽見啊!你給我用耳機聽!】
春原:【我沒有那麼高級的玩意兒啦,哈哈……】
男生:【那就別聽了!】
春原:【啊,但是,不聽那個的話,我會沒有幹勁啊。而且,那可是充滿活力的音樂哦。】
男生:【……】
春原:【下次,你好好聽聽歌詞看,好有活力的啦。】
男生:【什麼活力不活力的……我正好在生氣,相當不爽哪!要是再讓我聽到,小心把你打出去!】
砰!
春原:【嘿!】
春原:【……】
春原垂頭喪氣地站在關閉的門前。
春原:【可惡,橄欖球隊的混蛋……】
小聲嘟囔著。
朋也:【這麼小的聲音,他們聽不見吧。】
朋也:【可惡!!!橄欖球隊的混蛋!!!】
我站在他的背後,大聲替他複述了一遍。
春原:【嘿——!】
春原抱住我的頭,把我拖進他房間。
走廊裏回響著【剛才是誰!】的怒吼聲。
春原:【呼……呼……】
春原:【你想害死我嗎!】
朋也:【那不是你自己說的話嗎。】
春原:【我說,岡崎。別添亂了,最近我跟那幫人啊,關係已經非常差了……】
朋也:【趁此機會勇敢地和他們一拍兩散吧!】
春原:【我還要再在這待一年啊!】
朋也:【你啊,那就這麼畏首畏尾地活下去吧。】
春原:【我說……如果是一對一,就算對手是橄欖球隊的,我也不會怯陣。可是,著周圍全都是橄欖球隊的房間……你試著在這種地方惹事看看……太吃虧了……不過,哼,等到快畢業的時候,給他們點顏色瞧瞧也不錯哦。到時候,岡崎,我的背後就全靠你了!】
朋也:【Lucky!正好把你打爛!】
春原:【不是打我!打他們啊!】
朋也:【因為我和橄欖球隊的是同夥啊。】
春原:【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啊!】
朋也:【不,隻有揍你的時候才是。】
春原:【啊?!為什麼啊?!我們共同度過的這兩年時間到底算什麼啊?!啊?!】
咚!
牆壁晃了一下。
緊接著傳來了【安靜一點!】的怒吼聲。
春原:【嘿~!】
朋也:【替你回敬一腳好了。】
春原:【給我住手!】
朋也:【你還真是畏首畏尾啊。】
春原:【我說你……你也試著站在我的立場上想想嘛……】
他哭出來了……
春原:【求你了,在這裏的時候就老實一點吧。】
朋也:【哦,嗯……】
我被他那魄力十足的慘樣給震住了。
嗚嚕嗚嚕……
我在被爐與牆壁間的狹小空間裏坐下,開始吃便當。
朋也:【勞駕,上茶。】
春原:【沒有!】
朋也:【所以我才說要勞駕嘛。】
春原:【你就算鞠躬也沒用,沒有就是沒有。呐,你是不是把這裏當成食堂什麼的了?】
朋也:【我明白,這是你的房間對吧。】
春原:【嗯。】
朋也:【還有,你是我的貼身傭人。】
春原:【看來你是一點也沒明白啊。】
朋也:【幫幫忙吧。我忘記買茶了。】
春原:【你就一點也沒考慮過自己去買嗎……】
朋也:【那還不是因為你被我救了一命,拚命想為我做事,我才盛情難卻的嗎?】
春原:【才沒有那種隱藏設定呢!】
朋也:【我救了你之後,你不是這樣說過嗎?“叫做春原的男人,已經在那時死去了……現在活在這裏的,隻是一個侍奉在您左右,端茶送水的人”……對吧。】
朋也:【好了,上茶。】
春原:【別編那種天大的瞎話了!】
朋也:【那就把它當做最後的茶好了。】
春原:【什麼最初最後的!】
朋也:【啊,太感動了。聽聽這個,你一定會想要為我泡茶的。你負了致命的重傷,已經沒有活命的希望了。麵對著那樣的你,口渴的我命令你為我泡茶。於是,你竭盡最後一絲力氣,爬著過去為我泡來了茶。然後說道……“岡崎大人……請您喝茶吧……這是……我為您泡的……最後……一杯茶了……”你就這樣帶著一絲微笑死去了。】
春原:【聽起來我好像死得心滿意足啊!】
朋也:【不是說過嗎,那是你的心願。然後,我一邊哭著,一邊喝著那最後的茶。呐,很感人吧。】
朋也:【好了,上茶。】
春原:【我說過這裏沒茶給你喝!】
之後的時間,我是靠著雜誌度過的。
因為沒有電視,要麼聊天,要麼看雜誌,沒有什麼其他消磨時間的辦法。
春原:【呼啊……喂,該睡覺了吧?】
已經到了必須變更日曆的時候——簡單地說就是午夜了。
朋也:【啊……是啊。】
我從未在春原的房間住宿過。
和這家夥一起迎來朝陽,是想一想都會頭疼的情景。
春原:【那麼,我淋浴去了。】
朋也:【嗯。】
春原從坐落在房間一角,由衣服堆成的小山裏抽出內衣後,向屋外走去。
朋也:【……】
淋浴歸來的春原……我可不想迎接這幅美景。
還是趁現在回去好了。
我合上雜誌,站起身來。
突然我發現對麵有一台錄音機。
裏邊還插著一盤磁帶。
試著播放一下。
傳出來的,是一首很久以前流行過的嘻哈舞樂。
朋也:【好土……現在誰還聽這個啊……】
好吧,就讓我把它錄成特獻給你的原創說唱吧。
主題是“獻給我的摯友春原的說唱”。
我已經可以想象春原感動流涕的樣子了。
朋也:【開始吧……】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按下了錄音鍵。
朋也:【……喲!喲!我是岡崎!你是……】
我按照節奏編織著語言。
朋也:【你是……】
可是……我想不出來接下來該唱些什麼好。
隨便說幾句吧。
朋也:【庫庫嘟嘟嚕嘟!哇,我在說些什麼啊,莫名其妙的~!啊哈哈哈哈!】
朋也:【……不玩了。太傻……】
我很快就覺得沒勁了。
為什麼我要對那家夥做這種事情。
何況,我們的關係根本就稱不上是“摯友”。
朋也:【趁早回去好了……】
趕在春原回來之前,我離開了那裏。
4月15日星期二
她又站在那裏。
朋也:【你怎麼又傻站在這兒啊……幹嘛不自己上去啊?】
女孩:【那個……那是……那個,該怎麼說才好……】
朋也:【啊,不想說的話就不用說了。我們又不是很熟。】
女孩:【啊,嗯……】
朋也:【不過,我說你也應該認真去上課才對啊。】
女孩:【你遲到了。】
她指著我說道。
朋也:【我已經無所謂了……我是……】
我移開了視線。
我到底憑什麼在這裏裝得一本正經來教訓別人啊。
沒錯,正如她所說的一樣。
我們都是不良學生。
朋也:【隨你的便吧。】
我拋下她,開始一個人攀登坡道。
隻是……
因為她看起來似乎不像是個不良學生,所以我才會向她搭話的。
隻是如此而已。
女孩:【啊,請等一下!】
聲音……是剛才那個女孩。
女孩:【那個……請問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嗎?】
轉頭一看,她正拘謹地站在我的背後。
朋也:【為什麼?】
女孩:【因為……一個人去的話,心裏很不安。……】
這家夥居然要依靠一個素不相識的男生。
我想她應該也有一兩個朋友吧,為什麼非要找上我……
我眯起眼睛,逆著陽光仰望坡道。
反正馬上就要到了。
朋也:【隨便你吧。】
說完,再次邁開了步子。
女孩:【請等一下!】
朋也:【又怎麼了。】
她一邊注視著我,一邊……
女孩:【豆沙麵包……】
那樣說道。
朋也:【……】
這個……我該怎麼回答才好。
朋也:【椰蓉麵包。】
女孩:【你在說什麼?我不太明白……】
朋也:【那正是我想說的話。什麼啊。隻是喜歡吃豆沙麵包而已嗎?】
女孩:【不,也不是那樣。但是也不討厭。如果一定要說的話,還是挺喜歡的。】
真是個拐彎抹角的家夥。
朋也:【走吧。】
女孩:【嗯。】
她的聲音變得多少有點精神了。
那句莫名其妙的話,是咒語之類的嗎.
啪嗒啪嗒啪嗒……
身後不斷傳來近似於小跑的腳步聲。
……
鈴聲響起,終於下課了。
女生:【那個……】
朋也:【嗯?】
突然有人叫我,於是轉過頭去。
女生:【啊……】
藤林椋……?
這是擔任這個班班長的家夥。
說得更準確一點,應該是個被人強行認命成班長的家夥……
而且還是杏的雙胞胎妹妹。
她站在我的課桌旁邊,雙眼不安地轉動著。
椋:【那,那個……】
朋也:【……什麼事?】
椋:【那,那個……給你這個……】
一邊說著,一邊遞給我一張紙。
朋也:【……情書?】
椋:【啊?不,不是的——……】
朋也:【真看不出你原來這麼開放啊。也不裝到信封裏就直接給我了,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椋:【那個……這不是……情書什麼的——……】
朋也:【那就是詛咒的信了?就這麼公然遞給我也太欺負人了吧……】
椋:【我,我想這也不是詛咒的信……】
朋也:【……】
椋:【……】
朋也:【挑戰書?】
椋:【~~~……】
啪……
椋紅著臉,把那張紙塞進了我的懷裏。
椋:【啊,這是……今早的班會上發的通知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