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侘寂帖 第一章 好紫與惡紫
整理衣櫃,發現參差多貌的紫色衣服。早年我有點嬰兒肥,臉色又血氣上湧,怎麼都沒法穿紫。紫對穿的人要求就是長得詩化,清臒,略帶蒼白的詩意,臉色不能帶紅帶綠,否則氣色越發顯得差。近年來脂肪退潮,臉瘦出輪廓,也不發紅,終於敢嚐試紫色。
眾所周知,紫色是由紅色和藍色疊加而成,所以孔子說“惡紫之奪朱也,嚴正聲之亂雅樂也”,他厭惡紫色的理由是“朱,正色,紫,間色之好者”——哦,原來他老人家是對調和色有敵意,哈哈哈。而張愛玲恰恰是喜歡調和色,比如藍綠和銀紫,胡蘭成寫“張愛玲先生的散文與小說,如果拿顏色來比方,則其明亮的一麵是銀紫色,其陰暗的一麵是月下的青灰色”,他媽的,真會拍馬屁喲。
很多年前,讀過日本人的色彩心理學,說是熱愛調和色的人都內心敏感脆弱,是精神貴族。紀念陳百強的歌,有一首的歌詞是“一生愛紫的你”,我對陳敏感纖細的印象與此有很大關係,何況他又是個男性。名字裏有紫色亮眼的小說人物,是《一簾幽夢》裏的紫菱和《雪山飛狐》裏的袁紫衣。紫菱的爸爸談及女兒的職業,說“她是一個夢想家”,這就對了,紫色本身就是超現實的夢幻質地。除了《一簾幽夢》以外,瓊瑤阿姨還寫過《紫貝殼》,她是喜歡紫色的。但她的紫應該是粉紫,不像張愛玲的銀紫,柔情夢想係和凜冽寫實係之對比色差。至於袁紫衣的“紫”,是諧音“緇衣”,暗示她日後要淡泊心念,出家為尼,這個“紫”是虛晃一招。
紫色的書,哪怕封麵圖案素材簡單,都自有清麗之氣,比如汪曾祺的《歲朝清供》,丘彥明的《浮生悠悠》。小時候讀的一套亦舒小說集,海天版的,也是紫色,遠遠望去,詩意盎然。
紫花我都覺得好看:刻葉紫堇,怯意微露地長在老圍牆的紅磚上,那麼的微不足道,又淹然百媚;野泡桐花,在雨後帶著簡靜的香氣,大朵大朵的掉下來,我對皮說,“這就是‘桐花萬裏路,連朝語不息’”,讓她像吸氧一樣吸一點古時風雅;紫玉蘭,像幽僻處吊嗓子的旦角,顧盼生姿,並不理會有沒有觀者,它長的很有古中國風,“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說的就是它。蘇州有條紫蘭巷,名字真美,不知實景如何。
紫色是高蹈派,又比如“牽牛花呀,一朵深淵色”;還有花如工筆的苦楝,筆法寫意、疏可走馬的紫藤,“方夏而花,貫珠絡瓔,每一鬣一串,下垂碧葉陰中,端端向人。蕊則豆花,色則茄花,紫光一庭中,穆穆閑閑,藤不追琢而體裁,花若簡淡而雋永”;以及小區深處,靜靜開放,偶然撞見的一株鳶尾。紫意繽紛的日子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