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聞:王者發施號令,所以齊其俗,一其心。俗齊則和,心一則固,人於是乎可任使也。《傳》曰:“人心不同,如其麵焉。”故一人一心,萬人萬心,若不以令一之,則人人之心各異矣。於是積異以生疑,積疑以生惑。除亂莫先乎令者也,故聖王重之。然則令者,出於一人,加於百辟,被於萬姓,漸於四夷。如風行,如雨施,有往而無返也。其在《周易》渙汗之義,言號令如汗渙然,一出而不可複也,故聖王慎之。然則令既出,而俗猶未齊者,由令不一也。令不一者,非獨朝出夕改,晨行暮止也。蓋謹於始,慢於終,則不一也。
張於近,弛於遠,則不一也。急於賤,寬於貴,則不一也。行於疏,廢於親,則不一也。且人之心,猶不可以不一而理,況君之令,其可二三而行者乎?然則令既一,而天下之心猶未悅隨者,由上之不能行於己、推於誠者也。
凡下之從上也,不從口之言,從上之所好也。不從力之製,從上之所為也。蓋行諸己也誠,則化諸人也速。求諸己也至,則感諸人也深。若不推之於誠,雖三令五申,而令不明矣。苟不行之於己,雖家至日見,而人不信矣。聖王知其如此,故以禮自修,以法自理,慎其所好,重其所為,有諸己者而後求諸人,責於下者必先禁於上。是以推之而往,引之而來,導之斯行,禁之斯止。使天下之心,然唯望其令、聽其言而已。故言出則千裏之外應如響,令下則四海之內行如風。故曰:禁勝於身,則令行於人者矣。又曰:下令如流水發源,蓋是謂也。如此,則何慮乎海內之令,不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者哉?
十四辨興亡之由
問:萬姓親怨之由,百王興亡之漸,將獨係於人乎?抑亦係於君乎?
臣觀前代:邦之興,由得人也;邦之亡,由失人也。得其人,失其人,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天地不能頓為寒暑,必漸於春秋;人君不能頓為興亡,必漸於善惡。善不積,不能勃焉而興;惡不積,不能忽焉而亡。善與惡,始係於君也;興與亡,終係於人也。何則?君苟有善,人必知之。知之又知之,其心歸之。歸之又歸之,則載舟之水,由是積焉。君苟有惡,人亦知之。知之又知之,其心去之。去之又去之,則覆舟之水,由是作焉。故曰:至高而危者,君也;至愚而不可欺者,人也。聖王知其然,故則天上不息之道以修己,法地下不動之德以安人。修己者,慎於中也,栗然如履春冰。安人者,敬其下也,懍乎若馭朽索。猶懼其未也,加以樂人之樂,人亦樂其樂;憂人之憂,人亦憂其憂。樂同於人,敬慎著於己。如是而不興者,反是而不亡者,自生人已來,未之有也。臣愚以為百王興亡之漸,在於此也。
十五忠敬質文損益
問:忠敬質文,百代循環之教也。五帝何為而不用?三王何故而相承?將時有同異耶?道有優劣耶?又,三代之際,損益不同,所祖三才,其義安在?豈除舊布新,務於相反相異乎?複扶衰救弊,其道不得不然乎?又,國家祖述五帝,憲章三代,質文忠敬,大備於今;而尚人鮮樸而忠,俗多利而巧。欲救斯弊,其道如何?
臣聞:步驟殊時,質文異製。五帝以道化,三王以禮教。道者無為,無為故無失,無失故無革。是以唐、虞相承,無所改易也。禮者有作,有作則有弊,有弊則有救。故殷、周相代,有所損益也。損益之教,本乎三才。夏之教尚忠,忠本於人,人道以善教人,忠之至也。故曰:忠者,人之教也。忠之弊,其民野。救野莫若敬,故殷之教尚敬。敬本於地,地道謙卑,天之所生,地敬養之。故曰:敬者,地之教也。敬之弊,其人詭。救詭莫若文,故周之教尚文。文本於天,天道垂文,而人則之。故曰:文者,天之教也。文之弊,其人。
救莫若忠。然則三王之所祖不同者,非欲自異而相反也,蓋扶衰救弊,各隨其運也。運苟有異,教亦不同。雖忠與敬,各係於時,而質與文,俱致於理。標其教則殊製,臻其極則同歸。亦猶水火之相形,同根於冥化,共濟於人用也。寒暑之相代,同本於元氣,共成於歲功也。三王之道,亦如是焉。
我國家欽若五帝,憲章三代。典謨不易之道,祖述而大用;忠敬迭救之教,具舉而兼行。可謂文質協和,禮樂明備之代也。然臣聞孔子曰:“殷因於夏禮,周因於殷禮,損益始終,若循環然。其繼周者,百代可知也。”臣觀周之弊也,爵賞黷,刑罰窮,而秦反用刑名,祚因中絕。及漢雜以霸道,德又下衰。迨於魏、晉以還,未有繼而救者。是以周之文弊,今有遺風,故人鮮樸而忠,俗猶利而巧。
伏願陛下:以繼周為己任,以行夏為時宜;稍益質而損文,漸尚忠而救。斟酌於教,經緯其人;使瞻前而道繼三王,顧後而光垂萬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