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相思債(3 / 3)

齊夢麟聞言一愣,隨即一把搶過連書手裏的笤帚,定睛看了看,下一刻便揚起那笤帚狠狠地抽打起地麵來:“都已經累掉半條命了,還要忙完了再回去,這些鬼玩意兒什麼時候能打完啊!”

他一邊謾罵一邊發泄,四周的蝗蟲被他驚得飛起來,紛紛振著翅膀撲向遠處的篝火,在火光裏劃出一道道流星般的弧線。躲在一旁的連書看得目瞪口呆,好半天後才回過神結結巴巴地問道:“公子,您這是在……撲蝗蟲嗎?”

齊夢麟嘴裏沒有搭理他,仍然不停手地打著蝗蟲泄恨,臉上的表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專注——過去一呼百應的人生中,他從沒像此刻這樣願意對一件事付諸努力,去實現另一個人的心願。哪怕他知道那個人的心願是用錢買不到,用權搶不了,甚至是他用心也換不到的。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會愚蠢地受她影響,無可救藥地跟著她一起犯賤——隻是因為自己對她的犯賤看不下去!他到底是何時落下了這樣詭異的病症?真希望自己這次犯完賤之後,就能夠找到答案……

眼下十萬火急的節骨眼上,自己根本不能有半點的分神,這一點韓慕之心底很清楚——可是……現在已經是他今晚第幾次分神了?

橫亙在眼前的廣袤大地上,星羅棋布地燃燒著滅蝗的篝火。然而他的目光始終未曾遠離某一處火堆,隻有悄悄地將那個人的身影納入眼底,他才能夠放心。

她一直在那一處篝火附近撲蝗,纖細的身影在火光裏時隱時現,很多時候並不好找。所以當她每一次從他的視野裏消失,心底牽起的不安就會讓他難以自控地分了神,再這樣下去,還怎麼專心治蝗呢?

韓慕之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算了算遠處的羅疏實在已經辛苦了夠久,自己此刻必須去提醒她適可而止。於是他讓陳梅卿先去打個盹,自己則借著喝茶提神的片刻工夫,向燃燒著篝火的田野裏走去。

然而當韓慕之走到距離羅疏三丈開外的地方,清清楚楚地看著她栽倒在地上時,一刹那幾乎停拍的心中隻剩下一個念頭——他必須先救她。手裏一切的公務都可以找人勝任,惟獨去救她這一件事,他不想假手於人……

這一晚,羅疏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場無邊無際的夢中。夢裏她忙了很多的事,見到了很多的人,所以她很累很累,累得頭疼欲裂。她時而覺得自己正躺在一塊寒冰上,時而又覺得身下鋪著無數塊燒得赤紅的炭,偏偏四肢又動彈不得,讓她不得不忍受這份痛苦的折磨。

時間在迷迷糊糊中過去,也不知何時,她感覺到有冰涼清甜的液體流入自己幹裂的嘴唇,酸痛的四肢百骸也緩緩得到了慰藉,讓她的手和腳終於找回了知覺,無比艱難地將自己從無助的夢境中解救出來。

羅疏緩緩睜開雙眼,片刻恍神之後,就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三班院的廂房之中,而此刻室內一燈如豆,端坐在自己床邊的,竟然是最不應該出現在她房中的韓慕之。

她雙唇一動,不知該說些什麼,直到這時候才發現自己無比的虛弱,僅僅是轉動眼珠與他對視,就幾乎耗光了自己所有的力氣。

所以她無法掙紮,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一隻手被韓慕之牽住,五指無力地被他收攏在掌心裏,又緊跟著送到了他的唇邊,輕輕地印了一吻在她的指尖。

所有動作都輕柔得若有似無,若非他掌心傳來的熱度,她一定會把這一段事當成是一場夢。

可惜現實總歸是現實,她還是得在他先一步越界之後,去誠實地麵對他深情的雙眼。

“對不起,我知道自己對你失禮了……”韓慕之在燈下凝視著羅疏黑白分明的雙眼,看著她眼中流露出仿佛能夠洞悉一切的目光,冰涼的十指忍不住微微發起顫來,卻仍舊不改初衷地、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我隻是想讓你知道,我是真心的。或許此刻我說的話有欠考慮,可我其實已經考慮過千百遍——有些事、有些話,如果一輩子藏在心裏,對你對我都太不公平了。”

羅疏躺在床上靜靜聽完他的話,空落落的胸腔這時終於擠出一聲歎息,嗓音暗啞地開了口:“若真是一輩子都藏在心裏,一輩子都不開口,你和我就一輩子兩不相欠,這樣才叫公平。”

這世間不怕動情,隻怕無緣。注定無緣的兩個人動了情,隻要互不戳破,至少還能躲開一場孽緣。可是一旦開了口,從此就要一步步地泥足深陷,又哪裏來的兩不相欠?

這時韓慕之聽了羅疏的話,卻溫柔地笑了笑,低聲反問她:“你覺得不開口就會公平嗎?你明知道我的心意,卻不點破,隻是一味地幫著我破案、滅蝗,無論我的決定是什麼,你都義無反顧地支持我,甚至像今天這樣累垮了自己也在所不惜——這樣隻會讓我對你越欠越多、越陷越深,其實根本就對我不公平。”

“我做這些,絕不是為了讓你心生虧欠。其實你也很清楚我的心意,不是嗎?現在反倒拿這些事來將我的軍……”羅疏無奈地笑了笑,隨即又皺起眉頭望著韓慕之,語調裏半帶埋怨地啞聲道,“你也很清楚我們之間的差距有多大,又何苦對我捅破這層窗戶紙?除了白白讓外人誤解,還能有什麼好處?”

“怎麼會沒有好處呢?從此不必再咫尺天涯,就是無窮無盡的好處——我正是貪心這點,才決定向你表露心跡。這一點隨便你如何埋怨,我也決不後悔。”韓慕之笑著反駁羅疏,從她話中的意思聽出她是在擔心未來,於是越發堅定地握住了她的手,一字一頓地承諾道,“相信我,能讓你我一輩子長相廝守的辦法,我一定會找到。”

羅疏望著一臉堅定的韓慕之,最終仍是難掩喜悅地笑了——她喜歡他,這一點毋庸諱言;她對自己與他的未來並不樂觀,所以基於種種考慮,情願選擇將感情埋在心底,這一點也無需否認。

可是真到了眼下這個時刻,一切的顧慮在兩情相悅的甜蜜麵前,似乎都已經微不足道了——早在最初的時候,她就曾擔心自己會在這一刻沉溺,哪知真正到了這一刻,她卻到底還是淪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