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花燭禮(2 / 2)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場浩劫將往昔金碧輝煌的齊府衝擊得麵目全非。過去姹紫嫣紅的,如今零落成泥;過去雕梁畫棟處,如今蛛網塵封;府庫中堆金積玉,全被官兵一掃而空;金屋裏妖女姣童,皆被收入官府秉公發賣。一時椒焚桂折、珠沉玉碎,赫赫高門於黯淡中毀滅,不複存在。

齊夢麟自病中被人移入官府大牢,身陷囹圄,就連侍童連書都不能再陪同照顧,被獄卒押到別處等候發賣。

他從剛剛入獄的時候,渾身上下就被獄卒搜了個遍,凡是值錢的東西一件也沒留下,最後連衣褲鞋襪都被人扒了。

他穿著中衣躺在大牢裏,病得頭昏眼花,餓得前胸貼後背,以為自己很快就會變成一具餓殍。然而就在他昏昏沉沉半夢半醒之間,一片死寂的大牢卻忽然響起冰涼的開鎖聲,隨後一陣腳步聲慢慢往他這邊走來,似乎每一步都透著如履薄冰的謹慎。

他枯涸的心靈,已經許久沒有感受到如此謙雅的節奏,於是齊夢麟的兩隻眼不由張開一道細縫,向腳步聲的主人望去,結果——結果他竟看到了一身火紅色嫁衣的羅疏!

於是就在一瞬間,一股熱騰騰的活氣順著脊椎竄上他的天靈,讓他整個人渾身一激靈,竟然翻身坐了起來:“羅疏?我沒在做夢吧!”

此刻羅疏拎著一隻竹籃笑吟吟地走來,隔著牢門蹲在他麵前,眼底盈滿了笑意:“我收了齊公子的金戒指,怎敢不替你用心辦事?你瞧,這竹籃裏不但有酒有肉,我還替你買了一隻燒鵝哦,很肥的。”

似曾相識的對話,讓往昔的記憶紛至遝來,齊夢麟眨眨眼,恍惚覺得自己又回到了臨汾縣牢,回到了他與她相識的最初。

然而此刻她身上穿的這身衣服,又是怎麼回事?齊夢麟怔忡地凝視著牢門外的人,久久回不過神來。

這時羅疏徑自將竹籃放在地上,已經揭開了蓋子,從中拿出了一碗燒鵝,一碗四喜丸子,一碗鰣魚,一碗水晶肘子,一攢盒涼菜,外加一瓶酒和一對酒盅,最後竟還有一對紅燭。

她看著齊夢麟目瞪口呆的模樣,羞澀地笑了笑,從襟口掏出了一枚用紅線掛在胸前的金戒指,低聲道:“夢麟,你定禮都下過了,也該給我個花燭禮吧?”

齊夢麟望著她緋紅的臉頰,一刹那愴然淚下,狠命地搖頭:“羅疏……羅疏……”

他頭抵著牢門上的柵欄,泣不成聲地拒絕:“你走吧……你可知道我要被發配到哪裏?我不能毀了你一輩子……”

“不就是遼東都司衛所嗎?怕什麼,再遠也有我陪著,”這時羅疏忽然開口,凝視著齊夢麟掛著眼淚呆呆的臉,狡黠地一笑,“還有連書,他如今已經被我買下來,是我的小廝了。夫君今後若想使喚他,隻怕還得看我的臉色呢。”

齊夢麟張大嘴巴聽著羅疏說話,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臉,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跪坐在牢門外的羅疏這時點起紅燭,一張光潔的臉浸在燭光裏,就像廟裏觀音一樣沉靜:“夢麟,你同過去相比,隻是沒了權勢和錢財,難道缺了這兩樣,你就不敢愛我了嗎?如果真是這樣,就是我錯看你了。”

“不……不是……”齊夢麟吸了吸鼻子,肮髒的臉因為淚水的衝刷,花貓一樣狼狽,“我想娶你,我做夢都想娶你……”

“那就好,”羅疏說著便笑起來,臉上滿是幸福的紅暈,將手裏的一隻酒盅斟滿,隔著牢門遞了過去,“夫君,你若要與我做夫妻,就同我飲了這一盅交杯酒吧……”

這時齊夢麟已說不出話來,隻能顫抖著接過酒杯,將手臂伸出牢門間的空隙,與羅疏雙臂交纏,而後努力地湊上前,用牙齒顫顫巍巍地咬住杯子,將那濃烈的美酒一飲而盡。

這一杯酒,是他有生以來喝得姿勢最別扭,地點最寒陋的一杯酒,卻也是氣氛最動人,味道最芬芳的一杯酒。

陰暗的地牢因為眼前的紅燭、美人,一瞬間竟變得無比明媚起來。陳舊的木柵欄阻隔著心心相印的兩個人,卻阻隔不了二人纏綿在一起的目光,於是就在這一刻,他們似乎再次相逢在三月的春林,而那越過了山水險阻、時光荏苒的愛意,無盡綺麗,又讓這林間開滿了多媚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