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製造者--二

啊,幸福!我們生存的目標!

愉悅、舒適、滿足!不管你的名字有多少。

然而幸福仍然引起我們永恒的慨歎,

我們要麼隱忍偷生,要麼冒死向它挑戰——

亞曆山大教皇

飛船搖搖晃晃地降落了。這次降落還不錯,隻要人能從飛船裏安全地走出來,那就可以算是一次很好的降落。道格拉斯從飛船裏走了出來。

飛船並沒有徹底毀壞,它還可以修複。隻要重新裝上第一級和第二級火箭並注滿燃料,他甚至有可能再把它小心翼翼地開回金星去。

他一點也不擔心。巨大的起降場上到處都聳立著高高的飛船,生了鏽的火箭直指頭頂萬裏無雲的天空。這些飛船已經沉睡多年,但是在它們身上,準能找到足夠的完好零件和設備,用來裝配另一艘飛船。

更為重要的是,他現在還不願意去考慮飛回金星這件事情。從金星飛到地球那段漫長而孤寂的旅程,在他的記憶中仍然揮之不去。他之所以沒有發瘋,全靠他所經受的快樂學訓練。

現在,他雙腳踩在地球上,渾身瑟瑟發抖。地球已經不再是他的母親。

在經曆了旅途中的長期失重之後,他的身體又一次具有了重量,這種沉甸甸的感覺十分怪異。沒有了那無處不在的甲醛味道,空氣呼吸起來也顯得平淡乏味。地麵上鋪著混凝土,赤裸裸的天空呈現出明晃晃的藍色,他被囚禁在這蒼天和大地之間。

真是太可怕了,這種景象觸發了一種始料未及的下意識反應:他感到了恐懼。

畏光症、曠野恐怖症,這些在金星開拓者的語言中快要絕跡的名詞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被無情地暴露在一片廣漠的平原上,頭頂有一隻巨大的眼睛用非難的目光直直地瞪著他。如果他動作疏忽大意,就會掉進頭頂那片透明的藍色當中去,從這個世界的表麵掉進那可怖的天空……

整整過了5分,他的身體才不再簌簌發抖,他身上冒出來的冷汗才開始變幹。過了這麼長時間,快樂學的運用才使意識和軀體重新獲得了統一,才使意識不再對感官產生反作用。過了這麼長時間,大腦才接受了感官傳來的信息,並將這些信息構築成一幅幅合乎邏輯的圖案。

天空沒有一絲雲彩,這就解釋了頭頂那片空空蕩蕩的藍色。那隻熊熊燃燒的眼睛原來是太陽。它隻能朝一種方向墜落:向下。

道格拉斯轉過身子巡視著飛船起降場。起降場上闃無一人,更確切地說,起降場被廢棄了。開裂的混凝土高低不平,長長的野草形成了一片片綠色的窗格圖案,近處有棵小樹長得比道格拉斯還高。起降場已經走上了不可阻擋的最終毀壞之路。

起降場靠近城市的那一頭排列著倉庫和指揮塔台。這些建築無疑都造得十分堅固,但是就連它們也露出了長期無人照管的跡象,牆壁汙跡斑斑,窗戶支離破碎。有幢建築倒了一麵牆,屋頂搖搖欲墜地掛在半空中。

從每樣東西上都可以感覺到一種孤寂,就像那掠過臉龐的幾乎無法察覺的蛛網一般。四麵沒有動靜,空無一人。

道格拉斯眯起雙眼細細查看著起降場,但是現在他還破譯不出這當中的秘密。就像為什麼50年前地球飛船突然不再來到金星一樣,這個謎團仍然懸而未解。

起降場過去屬於外星移居地,整個星際企業都屬於外星移居地。地球的統治機構快樂委員會對此並無異議,因為它認為,要去製服那些外星開拓者,就得冒著破壞快樂主義的危險,而那是沒有意義的。

毫無疑問,在委員會看來,外星移居地的存在是有利的。因為那些犯了罪的人,那些不願接受終極感官享受的自甘受虐者,可以把他們自己流放到外星移居地上去。

摩根在他那本《應用快樂學興衰史》中就是這麼寫的。

但是現在,那些曾經在飛船上工作的外星移民們,那些曾經管理著起降場、經營著星際商業區的外星移民們,他們出了什麼事呢?

道格拉斯緊皺雙眉查看著附近一排生鏽的飛船。當他從最後一艘飛船裏走出來的時候,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3艘飛船已經無法識別出來自何處,剩下的4艘中有1艘來自木衛三,1艘來自木衛四,另外2艘來自火星。這些飛船為何而來?他們為何沒有飛走?船員們出了什麼事情?飛船自己並不能回答這些問題。

道格拉斯轉身向城市遙遠的塔樓群走去,那一座座尖塔聳立在地平線上,就像伸出來一隻隻祈求的手。他真希望自己是個真正的快樂學家,那樣,他也許就能消除冷冰冰的焦慮之感,這種焦慮使他的肩膀和脊背都緊張得繃了起來。

然而,他並不是快樂學家,他無法消除自己的焦慮。在對這死寂的城市所提出的疑問得到回答之前,他必須忍受這種焦慮。

城市在等待著他的到來,一動不動,死氣沉沉……

他小心翼翼地走進一幢叫做“遊樂宮”的半明半暗的建築物。他的神經高度警覺,但是四周寂然無聲,沒有動靜,沒有變化,也沒有響聲。

大屋的兩邊是一間間裝著玻璃門的小間,小間裏空空蕩蕩,不過小間裏的地板、桌子,還有那長長的跟床一樣寬的軟椅,卻都被打掃得一塵不染。

他隨手碰了一下桌子上方牆壁上排列的自動售貨機,售貨機裏流出白色的粉末灑到了桌上,他甲指尖蘸了一點兒粉末,謹慎地放到嘴裏嚐了嚐,粉末甘甜中帶有一絲苦澀。他研究著各台售貨機上的標簽:

新海洛因粉

新海洛因注射器

蘇格蘭威士忌波旁威士忌

杜鬆子酒人造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