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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安被幾個丫環挽扶回到朝顏閣寢房,剛躺下,全身就浮起一層虛汗,眼前一陣陣地視物不清,近日累積的焦灼瞬時全湧上了心頭,帶著一道摧殘的力量,讓她身心俱憊。
秋霜見瑞安公主臉色蒼白不似常人,目光呆滯而渙散,竟呈現著失魂落魄之態,半張著口,連口涎外溢竟不知。她掏出錦帕,惶惶然地幫著拭去後,擔憂地輕輕搖了搖瑞安,“公主,還是給您請個代夫瞧一瞧。您這樣……”
瑞安抬起呆怔的眼神,恍了恍神看著秋霜,拉回了一些神智,她無力地搖搖頭,又發了許久的呆後,無力地吐出,“叫廚房熬一盅老參湯,本宮先吊一吊,今晚有宴會,有很多事等著本宮去做,本宮不能落人笑話。你吩咐那些丫環,管好自已的嘴巴,要是誰敢胡說八道,小心本宮撕爛她的嘴巴!”
“公主您放心,奴婢已經交代好!”秋霜忙應了聲,小心翼翼地幫著瑞安壓實錦被。
“本宮沒事!”瑞安隻覺得胸口一股濁氣老是壓著肺吐不出,呼吸開始又變得急促,汗珠一點點從鬢邊潤出,她咬緊牙根,揚手揮退秋霜。
怎麼辦!怎麼辦!如果三個月後她籌不到銀子來贖回候府該怎麼辦?一想到此,她全身汗淋濕透,耳邊仿佛聽到一聲聲尖銳刺耳的指責之聲,有的指著她嘲笑她堂堂一個公主混到把亡夫的宅第都當了,有的怒斥她揮豁無度,連亡夫留給自已的宅子都贖不回,不僅敗了鍾家的臉,連整個皇族都因她蒙羞。
“不……不要!”瑞安尖叫地掩起雙耳,拚命地告訴自已,不會的,不會的,不會有這一天的!睡吧,睡一覺,睡醒了一切都會好的!她緊緊的拽著錦被於胸前,象是大海中沉溺的人緊緊地抓住一塊浮木一般……
昏昏沉沉睡了半個時辰後,醒來時,精氣神恢複了一些。
秋霜一直在旁守候,見她醒了,忙端上溫熱的參湯,侍候著瑞安喝下後,悄然退出。
到底是經曆過宮庭的女人,瑞安心裏很快地靜了下來,腦子裏開始細細地回想沈千染回府後發生的每一件事,直到把所有的事聯串起來時,瑞安已驚出一身的冷汗。
如果,這是一開始的陰謀,顯然,她已經跳進了這個坑。
可沈千染僅是個十七歲的少女,怎麼會有這樣深的心機?何況,她三年未歸,又怎麼知道她侵吞了沈家的庫房,尤其是玉岡牌的事,連沈老夫人都不記得當年下聘時,郡王府送過來的聘禮,沈千染如何算計得到?
莫非,不過是個巧合?一切不過是自已心虛所致?
左思右想還是覺得不安心,又起身,掙紮著走到妝台邊,從櫃子下取出東越丁勝奇的銘貼,如果這個銘貼是真的,那就不必擔心,若是假的,那無論如何,就算是被珍妃的口水噴死,她也得將此事告訴給信義候,做些補救。
“娘,娘……”寢門外,鍾亞楠帶著哭腔連推帶敲地在門外喚著,瑞安撫撫頭痛欲裂的前額,無耐地一歎,撐著身體站起身喊道,“來了來了,別催了!”
一打開門,隻見女兒穿著襟衣,披頭散發地站著,手裏捧著一個妝匣,哭哭啼啼質問,“娘,我的首飾呢,我問了秋痕,她說是您拿了。”
瑞安有些費力地抬起眼皮看著二女兒,她無力解釋,隻得點點頭,又指了指自已的妝台,“去挑吧,看上什麼,自已拿。”
鍾亞楠馬上破啼為笑,將空妝匣往母親懷裏一塞,連聲道,“娘你自已說的,要挑了您自個喜歡的,可不許反悔。”她喜盈盈地在妝台前坐下,打開妝匣後,自語,“晚上,我可得好好打扮,哼,讓那柳家的小賤人敢不敢隨意跟我比……”
叨叨念念了幾句,突然將眼前的首飾盒遠遠一推,扭過身子嘟著嘴質問,“娘,怎麼就剩這一些了,下麵兩層的全空了。您要不舍不得給女兒挑,就不要逗女兒窮開心嘛……”
“夠了!”瑞安突然爆喝一聲,喘息急劇,連帶雙肩顫抖地指著鍾亞楠道,“一天到晚嚷缺這個缺那個,跟這個比,跟那個比的。你跟你大姐比,你你……娘該怎麼說你……哎……”淚瞬時浮了上來,指著女兒的手頹然放下,她無力地揚揚手,廝啞著聲音,“出去吧,讓娘靜一靜!”
鍾亞楠紅著眼圈挪到母親的身邊,啟了啟口,哽咽道,“娘,您別生氣,我不要那首飾了。”低頭想了想,突然小心翼翼地問,“娘,您是不是又把我的首飾給當了?”
瑞安一驚,當即拋開其它思緒,斥道,“胡說什麼?這麼大的人,嘴裏也沒個把控,出去,一會娘找一套首飾給你。”
鍾亞楠安下心來,又變得眉飛色舞,她俯下身,撒著嬌摟住瑞安的脖子,“謝謝娘!”鍾亞楠猛親了一口瑞安,歡天喜地地出去。
瑞安終是放心不下,吩咐秋霜把劉管家叫來。
劉管家很快地趕到,還沒請安,瑞安就將手上的一張銘貼遞了過去,“你去貴得樓一趟,問一下當家掌櫃,是否有東越的糧商丁勝奇來過他們那。如果有,肯定會留下銘貼,讓他們把銘貼拿出來,你看看,是不是與這張一樣,順便問一下,丁勝奇什麼模樣,問清楚些。最好也問問,丁勝奇旁邊是不是有一個管事,年紀在三十近四十,小眼睛,個頭不高,左邊下有一顆明顯的黑痣的男子。打聽好了,馬上回來回話,我這等著你回訊!”
劉管家把銘貼收好,應聲出去。
貴得樓在京城響有盛譽,外來的富商或仕豪,都會去那裏光顧。
瑞安看了一下時辰,也不敢再磨蹭,若晚上真請了這麼多貴客,她得好好打扮一番,無論在外貌和氣勢上,都要遠遠地壓過今晚的壽星寧常安!
一吐盡二十年前的那口汙濁氣。讓所有的人看一看,沈家女主人真正的風采!
沈千染離開沈老夫人的院落後,直接去東院陪母親寧常安。
剛剛修繕擴大後的廚房此時擠滿了人,拚菜的拚菜,雕花的雕花,洗洗切切,熱鬧非凡。
今晚這裏的廚子隻負責幾道東越宮庭的特色菜,其它的菜式由貴得樓負責。
而宴會所用的一切精美桌椅,在午後,寧家在京城裏的總管會派人送上門。場地的負責和接待屆時都有寧家在京城的錢莊的分號的人負責,甚至宴席中的服侍的丫環,沈千染都不用沈家的人。寧家富過三代,寧府的丫環和婆子都修習過各種禮儀,深諳大宅門內的一切事務,這些都是沈家的丫環婆子所不具備的。
除了戲班外,她還請了京城最負盛名的千魅坊來獻舞。
屆時,年紀稍大的貴婦可以去老夫人後院聽戲,而千魅舞坊的舞台將設在沈家荷池邊的茶亭裏,這得感謝瑞安的一番心思。這三年,經過她的幾次修繕,這園中被擴了一倍,至少能容得下百人而一點也不顯得擁擠。
今晚的夜宴雖然在沈宅內辦,但所有來的人,將都會見識到百年家族寧家最後留在西淩的光彩。
整個東院,此時最寧靜的要數於寧常安的寢房。
守在門口的水覓和水月見到沈千染,幫她打開了門。
沈千染正想進去,突然想起什麼,回身吩咐道,“水月,你去一趟我院裏,吩咐水玉將我擱在櫃子裏的蘭色包袱拿來。”
“是,二小姐!”水玉應了一聲,關上門後打了個響指,巧笑,“水覓,你看好了。我去去就來!”
“放心吧,一刻也不會離開的!”她們二人已在這連守了三天。
沈千染剛剛挑開珠簾,裏麵守在寧常安床前的小天賜聽到珠子碰撞發出的脆響,突然扔了手中的書,象個小雪雁般地紮進沈千染的懷中,嬌軟地聲音中透著一絲哭腔,“娘親,娘親,抱抱賜兒。”
“賜兒,怎麼啦?”沈千染麵色驚惶,忙俯下身,將小家夥抱起來,隻見他的眼圈泛著紅,撅著小嘴,好象萬分委屈的模樣。
“娘親,賜兒愛你,很愛很愛你,娘親……娘親……”軟軟的手臂團上沈千染的脖子,小小的臉埋在沈千染的耳旁,那一聲聲帶著溫熱的娘親瞬時把沈千染的心融成血漿,她輕輕拍著兒子的後背,語調極輕,唯怕驚了她懷中的寶貝,柔聲細慰地,“賜兒,發生什麼事,可以告訴娘親麼?”
小天賜琉璃眼眸眨了眨,終於忍不住了,開始嘩啦啦地落著淚,小小的臉皺成一團,抽泣了幾聲後,軟軟地童音響起,“娘親,是不是很痛,娘親為了給賜兒……治病,是不是痛痛……祖母她痛痛……說娘親更痛痛……”話未說完,連連抽咽著,“賜兒難受……好想去找娘親,抱抱……祖母痛痛,賜兒不敢走……”
小天賜並未表達清楚,但沈千染卻聽明白了,小天賜知道了當年自已為了把他平安生下,把所有的毒逼到自已的身上,這些一定是寧常安一邊給自已逼毒,一邊把逼毒過程教授給寧天賜。
“賜兒別哭,都過去了,娘親現在很好,不痛痛了。”拇指輕輕拭去孩子臉上的淚水,她眼眶卻已不爭氣地蓄滿淚液,看到賜兒紅腫的雙眼,似乎之前哭過的模樣,竟是抑製不住地流淌下來,重生後,她極少極少落淚,隻有在賜兒麵前,她方覺得自已還是一個人,會哭、會笑、會覺得幸福!
賜兒,她的賜兒!
她咽了所餘的傷心,親膩地用前額輕輕頂了頂小天賜的額頭,又親了親他的眼睛,吻去他的淚花,為轉移他的注意力便問,“外祖母呢?”
小天賜恣意享受母親柔軟溫暖懷抱後,方慢慢地停止哭泣。
聽了沈千染問起寧常安,方一手掩著嘴,一手指著床榻,琉璃眼裏帶著一些驚惶,“祖母痛痛,賜兒給她針針,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