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常安失怔地望著珍妃離去的背影,心裏就像壓著一片沉重烏雲,她憶起那一年蘭禦謖宣她入宮覲見時,珍妃卻悄悄派人把沈逸辰也接進宮中,在她和蘭禦謖爭執中,毫不知情的沈逸辰被人引到蘭禦謖的眼皮底下,盛怒的蘭禦謖當即一手提起沈逸辰,將他提出三樓的護欄之外。看著風中驚恐得睜著大眼的孩子,那一瞬的痛苦如錢塘潮水,挾雜著淘天的怒火,洶湧澎湃而至從來從來不曾如此、如此地恨眼前的男人!
那一日,她被迫答應了十年之約,也是那一日,她將他從心中剮得一幹二淨,血肉磨糊!
如今,她又有一個強烈的預感,珍妃要對她的女兒做些什麼。
“染兒,不如這次你就跟爹娘一起離開吧,娘這心始終無法安下。”寧常安看著珍妃消失的方向,“娘擔心她狗急跳牆!”
“一條老狗,給她跳也跳不了多高,還得小心蹦斷腿。”沈千染莞爾一笑,並不在意,她挽住母親的手臂,親膩地把頭靠在母親的肩膀,頑皮道,“娘親,您瞧見了吧,今日她一番心思打扮,可在您麵前呀,她還是遜得抬不起頭。”
寧常安勉強掠開唇角一笑,眸間盡是憂慮,“可她終究是一國的妃子,真要為難你,娘很擔心!”
“娘親,您不用擔心珍妃,女兒知道她在算計什麼,您放心,善惡到頭終有報,她算來算去,最後隻會算自已!”沈千染唇角勾起一抹薄涼,心中冷笑,珍妃連她最親的兒子都與她心生嫌隙,也不怪她會狗急跳牆。
這時廣嬤嬤匆匆進來回報,“夫人,二小姐,內閣楊大人的媳婦楊夫人求見!”
沈千染和寧常安相視一眼,沈千染一時沒反應過來,挑眉疑問,“問清楚了,是哪個楊夫人?”
廣嬤嬤上前一步,略帶尷尬地解釋,“就是瑞安公主的長女,是她要求奴婢這樣通報!”說完自行嘀咕一句:說是鍾大小姐不就得了,什麼內閣楊大人,誰認識呀!
沈千染驀然明白,她笑對寧常安道,“娘親,您進去陪賜兒,由女兒來招待她便是!”以楊家的人來求見,那就肯定是為了瑞安公主的事情來找她,這鍾大小姐倒令她有些意外。
鍾亞芙一早剛起身,還未給婆婆奉茶,門房就來傳,說是鍾二小姐來了。
鍾亞芙直覺定有大事發生,以她的這個妹妹,日睡三杆,天塌下來也不理的性情怎麼會一大早就來找她?
也顧不得什麼,便讓丫環給婆婆傳話,便拉了小妹到寢房裏問明白。
鍾亞楠倒能忍到房間裏沒人時,才耍孩子脾性。她一頭撲進姐姐的懷裏,是還沒開腔就哭了,伸出右手,給她看手背上的抓痕,委屈地直抽蓄,“姐姐,母親一定是瘋掉了,我不回去了,我再也不跟母親住在一塊,姐,我以後就在你這好不好?”
鍾亞芙當時聽了眼淚瞬時就掉了下來,看著眼前沒心沒肺的妹妹,連抽她一巴掌的心都有了,她話也不說,眸裏不再是慣常的溫柔,幾近曆色地問,“你若當你自已是我妹妹,就隨我走一趟,若不當,我以後也隻當你死了!”
“姐姐,你怎麼……”鍾亞楠剛想任性地嚷幾聲,她習慣了姐姐的平和,溫柔的目光,此時鍾亞楠的眼神與之一觸時,那雙已經掩飾的失望和憤怒逼視令她的眼神迅速一縮,餘下的話繞在咽處盤了一圈便被吞下了腹。
姐妹兩在路上,鍾亞楠小心翼翼地看著姐姐的臉色,斷斷續續地把昨夜夜宴上,瑞安的一番失態說了一番,最後,說到自已挨了打時,又哭起來告狀,“娘親回寢房後,把屋裏的東西砸了個遍,我和秋霜都攔不住,姐姐,你瞧,你瞧,娘親抓得我好痛,流了好多血,明兒肯定是要留疤了。”
瑞安對她雖偶有不耐煩,但她從小到大沒受過這樣的委屈,越想越難受,就一大早跑去跟姐姐哭訴了。
姐妹倆人到了沈家門口,鍾亞楠拉著姐姐想進去,鍾亞芙一把拉住她,非要讓侍衛通報了,被允後,方進門。
鍾亞楠向來瞧不懂這個姐姐的為人處事,但她懼怕姐姐,也隻能不滿地嘟著嘴在一旁耐性地等著。
廣嬤嬤很快地出來,福身給鍾亞芙和鍾亞楠請安後,笑道,“我們二小姐有請楊夫人!”
鍾亞芙對貼身的侍婢道,“你在轎中候著便是。”她的侍婢雖跟了她兩年,但終是楊家的人,她不希望自已母親在沈家的狀況被楊家人所知。
“是,少夫人!”丫環杏兒地應了一聲。
鍾亞芙淡淡地看了一眼,在一旁等得不耐的鍾亞楠,“走吧,把嘴角放平,不要老蹺嘴,都十七歲了。”
“哦!”鍾亞楠忙乖巧地應了一聲,她在生氣的姐姐麵前從不敢放肆。
染千染看著一對姐妹花進來,站起身迎上去,禮儀恭順含謹,“楊夫人一早來府上,不知有什麼貴幹?”她淡淡地瞧著眼著這個年輕的少婦,穿著很正式的天藍色花緞綢衣,寬肩束腰,金雀髻上嵌著金色的寶鈿花釵,光彩奪目。
鍾亞芙眼角瞄到妹妹鍾亞楠一見到沈千染,那模樣就象是鬥雞一樣豎起了脖子的羽毛,輕輕搖了搖首,吩咐道,“小妹,你去瞧瞧娘親,姐姐有幾句話想和沈二小姐單獨說說。”
鍾亞楠瞪了一眼沈千染,離去。
鍾亞芙走到沈千染身邊,神色溫柔,帶著嫌意地福身,“二小姐,舍妹無禮,我代她向你道歉!”
“沒事,阿染不會計較。”沈千染麵不改色,她安靜的微笑,像衣妝精美的瓷娃娃一般,不露出任何情緒道,“楊夫人,請坐。彩華,上茶!”
鍾亞芙道聲謝後,她心裏掛念瑞安,倒也不願兜圈子,茶還沒上定,直接開口道,“二小姐,亞芙今日是為了母親前來,亞芙知道母親自入沈家以來,有很多不周到,不,應該算是過失,亞芙今日是專程替母親來道歉,並請沈二小姐能夠網開一麵!”她是料定,一定是瑞安當家,在帳目上虧空,被沈家知道。瑞安當了這麼多年的家,都沒人查出,如今沈二小姐回京沒多久,就為她的生母舉辦了如此大場麵的生辰宴,她想,也隻有沈二小姐有能耐讓她的母親“發瘋”。
“兄長清點過了,整整虧空了兩百多萬銀子,千染母親當年嫁給沈家時帶過來的嫁妝,以前這些年舅父給母親的例銀和一些貴重的禮物,除了幾樣搬不走的,其它地已經被清一空。”沈千染垂下羽睫,掩住眸中淡淡笑意,這一對母女都一樣,以為自已是高高在上的皇族後嗣,所說所做超越了人之常情,連這樣的要求都輕易開口,真是太天真了!
鍾亞芙倒吸一口冷氣,三年兩百多萬,這是怎麼揮豁掉的,這筆錢足夠買好幾座沈府了。便是她父親留下的候府也不值這個數。
她心裏微微澀然,有些艱難地輕歎,猶豫半晌,最終還是啟口,“請二小姐給亞芙一個薄麵,這事……”
話未說完,沈千染已經站起身,臉上帶著無可挑剔的微笑,“楊夫人言過了,這是沈家的事,如今能做主的也隻有阿染的祖母,阿染不過是個未出閣的姑娘!”
鍾亞芙眸中浮上一層薄薄弱濕氣,帶著婉歎,“二小姐,亞芙厚顏想跟二小姐討要一個人情。”她亦緩緩起身,站到沈千染的身前,與她平視著,眸中浸著水意,好生讓人心憐。
沈千染莞爾一笑,她已經暗示得很明顯了,可這鍾大小姐好象一點也不識相。她重生前,對鍾亞楠有印象,可對這鍾亞芙沒能任何的記憶,對一個沒有傷害過自已的人,雖然是瑞安的女兒,沈千染也不願太與她為難。
但也僅於此,對鍾家的人,她始終是沒有好感。想讓她為一個可憐兮兮的表情,幾句懇求的話就退步,沒可能!
她神色冷了下來,臉上已不複方才的耐性,冷冷道,“鍾小姐,阿染與你沒有任何交情可言,就算有,那得看這個人情是什麼樣的人情,阿染能不能做主!”
鍾亞芙苦笑一聲,若非為了母親,她一生也不會用如此卑鄙的祈求,“十年前,母親帶著我和妹妹來沈家做客,彼時,我還記得在後花園的池荷邊……”鍾亞芙說到此,眸光帶著微微的波瀾看著沈千染。
那年她才九歲,母親約了很多的名門貴婦來沈家玩,很多人都帶著孩子,她和鍾亞楠也來玩。那時候,她並不知母親為何喜歡來沈家,現在知道母親帶著她們來,純粹是炫耀自已嫁給了永恩候,來嘲笑寧常安毀了容貌。
可今天,她卻還在這裏討要這樣的人情。
那天,大人們都在後園裏聽四姨娘唱戲,她們一群小孩就在園中捉迷藏。
後來,大家去放風箏,她玩累了,就一個人悄悄到荷池邊看魚兒。
突然聽到假山後傳來一個小女孩低低的哭泣聲,她繞過小徑過去一看。
一個穿著青色小花裙的小女孩半跪在地上,用一隻髒兮兮的小手抹著臉上的淚小聲地哭著,另一手倒提著一個有些破舊的小布玩偶。
她注意到,陽光下,那小女孩的頭發異於常人,稀疏枯黃。
“你為什麼不跟她們一起去玩,一個人在這哭?”她手裏拿著們漂亮的風車,友善地上前打招呼。
小女孩抬起頭看著她,鍾亞芙微微吃了一驚,這小女孩很瘦,臉色很蒼黃,雙頰邊長著許多的暗斑,象個小老太婆,可那一雙眼睛又黑又亮象浸了水的黑褶石。
小女孩眨了一下明亮的眼睛,幾顆眼淚就滾了下來,她垂頭喪氣地告訴她,“她們都說我是醜八怪,都不跟我玩!”說著委屈地抽蓄了幾聲,用手摳了幾下假山角下的一個洞角,哭得更加委屈,“我找到小青蛙了,我想和它玩,可她也嫌我醜,躲到洞裏頭了,我怎麼叫她也不出來……嗚嗚……人人都叫笑醜八怪……”
她看到女孩子的手全是黑泥,一邊無精打彩地挖著一邊小聲地哀求,“小青蛙,你出來吧,裏麵黑黑的,不好玩,你出來,我們做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