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錦在陷於思忖間,身後突然響一聲極響的口哨,一聲略帶戲謔的男子聲音響起,“想不到,堂堂的七殿下蘭錦,也有一天會做起奶媽子的活!”
說完,環視四周,唇角的笑意更深,“這就是養孩子的下場,七殿下,你竟然可以忍了下來,以趙某對七殿下的敬仰,以為殿下早就該把這兩個混小子扔出帳外。”
蘭錦轉首看著帳門處的那人,墨玉為冠,一身黑袍,握著一截黑色的馬鞭閑閑地靠在帳營門邊。蘭錦竟是無意識一笑,他心情好,並不反駁,輕揉眉心,欲撫去潛上心頭的倦意。
趙承恩被蘭錦無意識的一笑,心中況漏跳了一拍,他忍不住細細看了蘭錦一眼,眼光落在他的雙頰邊,宮燈下他的臉浮現出一層詭異的紅色,原本冰雪般的肌膚被淡橘色宮燈照著,顯得尤其媚豔,他忍不住暗罵一聲:妖孽,長成這樣。還好是皇子,不然早就給人誘到倌子裏當伶人。
蘭錦不知趙承恩正在腹誹他,他移了一下身子,將寧天賜輕輕放置在文繡身旁,突然輕聲道,“趙將軍,請轉過身。”
趙承恩暗吸了一口氣,心神一斂,依言轉過身,吃吃地笑開,“七殿下,你把一個小女孩看光了,將來她要是長大了來找你,以身相許,屆時,殿下該如何向這個稚兒交待?”
蘭錦唇邊又掛起笑,宮燈下,琉璃眸流光溢彩,潑灑出來的是無盡淡漠薄涼的冷色,“趙將軍,不在淮南軍,連夜跑來潼關帳營這幹什麼?”
趙承恩抹平唇角笑意,略帶痞氣的本性又開始張揚,不陰不陽地調侃,“七殿下,本將軍千裏迢迢來報信,怎麼連聲謝謝也不說,倒是一臉趕人的架勢,看了令本將軍寒心啊!”
蘭錦不理他的戲謔,伸出手推了推文繡,又拍拍她的臉,喚道,“起來,起來穿上衣服!”
文繡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被吵醒,朦朦朧朧地睜開眼,也沒去細看眼前的蘭錦,以為自已又是睡在荒郊野外,嚇得一咕嚕地起身,手腳並用地往床榻邊找著隱蔽的地方,口裏連哭帶叫地,“阿繡不好吃,阿繡不好吃……大灰狼你不要吃我……”
趙承恩和蘭錦都被她的反應感到意外,蘭錦微微蹙眉,這京城裏哪有狼?估計也是大人們掛在嘴邊逗趣,她倒當了真,連做夢都在嚷!但他倒沒說什麼,趙承恩可忍受不住了,“卟嗤”一笑,剛想轉過身,突然感到一股內力朝自已門麵襲來,他忙一避,猛地回想起不應該轉過身子。
蘭錦拉了披風往文繡身上一扔,站起身,指了指床榻上的衣裳,淡淡道,“自已穿上,要是再脫光了給我瞧見,就把你扔去喂狼!”語氣雖淡,心中卻好笑,原來這天不怕地不怕的野丫頭怕狼,這就好管教了。
文繡瞪大雙眼,瞄了一下四周,又看看蘭錦和身邊的寧天賜,總算是回過神來。馬上明白,方才是給人推醒了,瞬時,小臉激得紅紅得,雙手叉了腰,剛想開口吼,蘭錦馬上冷冷地扔了一句,“這裏是荒郊野外,外頭天正黑著,你要是想把狼引過來,就叫吧!我可不奉陪!”說完便走了出去。
趙承恩臉色一謹收起了笑,拉上臉上的黑色蒙巾,馬上跟了出去。
蘭錦來到自已的馬車上,趙承恩剛想步入,裏麵扔出一件毛巾,“把腳靴子脫了,把腳擦幹淨再進來。”
趙承恩嘴角一抽,但想到蘭錦肯讓他進已是天大的開恩了,若是非常時期,兩人見麵不能讓外人瞧到,自已也沒機會坐上。
他依言迅速把自已弄幹淨,就跳上了馬車,剛掀了簾子,就撞進蘭錦雙透著冷光的琉璃色眼眸,夜明珠下美如皓石,一身雪白靠在大紅的軟衿上,美得讓人的心血直往腦門裏抽,趙承恩忙轉開眼,心生怒氣地暗罵一句:到底是不是男人,長成這般妖孽!遲早把老子給弄成變態。
蘭錦神色透著一絲不悅,低聲問,“說說,淮南大軍怎麼會遲了?”以蘭禦謖的算計,淮南大軍本該是今晚到達京郊,與他的潼關大軍彙合。
一說到正經事,趙承恩整個人變得嚴肅,他在蘭錦的對麵坐了下來,壓低聲線道,“路上不順,經過揚州城時,那裏的災民正在圍堵在城外,要求開倉放糧,揚州府首怕災民進城搶掠不肯開城門,雙方僵在那裏,把城門口圍了個水泄不通。大軍無法進去,所以淮南將軍才下令繞道,延了一日。”
“天意!”蘭錦當即變了臉,眸光閃過一絲噬血狠戾,一閃而蹴,“父皇原是下令蘭禦風今日到達京城,這一遲,就是生變。”
蘭禦謖在當夜沈家夜宴後,就做出決定,廢太子並讓蘭錦登基。
他最防的不是蘭陵,對蘭禦謖而言,多年的打壓及暗地的布置,柳家已無人可用。
他防的是蘭亭!鍾家雖在十多年前就退出朝堂,但他知道,鍾家一直在暗地培植勢力,雖然他無法全數知道,如今的蘭亭身後的力量到底有多大,但蘭亭能在半年之間肅清邊境的幹擾,就絕不能小覷。
淮南郡王蘭禦風的心思他一眼就看出來,沈家夜宴第二日,他就秘召蘭禦風進宮,兩人擺下了一道計中計。
當日一早,蘭禦風就給淮南將軍飛鴿傳書,讓他迅速開撥大軍到京城候命。
蘭禦謖本想自已兩日後派遣沈越山赴江南震災,他帶寧常安去去行宮,讓太子臨朝,給太子謀反的借口,同時也給淮南軍充足的時間行軍到京城。
誰知那夜與珍妃一席話後,心潮橫生,擬下三道聖旨讓龍衛交到蘭錦手中。
第一道:傳位於蘭錦。
第二道:太子謀逆,廢太子並囚禁柳貴妃,柳家一族流放三千裏。
第三道:下旨賜婚蘭禦風和沈千染。
蘭禦謖當夜便擄走了寧常安至行宮。
蘭禦風一收到帝王離宮的消息,馬上配合行動,找到太子蘭陵,以沈千染為借口,故意與太子結盟,並下達第二道假的飛鴿傳書,取信以太子,並故意讓蘭亭的人得到消息。
淮南大軍的開撥時間比太子蘭陵和寧王蘭亭預料的要早兩天,那麼,一旦大軍到京,蘭錦在太子和蘭亭毫無防憊之時,迅速拿出蘭禦謖擬好的聖旨登基。
趙承恩思忖片刻道,“我收到消息,寧王正在東郊行宮,按我們給了障眼法,他以為是大後天的晚上,淮南軍達到京城,如今慢了一天,也會趕在明天的黃昏時到達京城!如果我們消息封鎖得好,寧王肯定不會察覺到什麼。”
“父皇這一局,防的就是蘭亭,太子好收拾,柳家如今已無人可用,連最後兩個能帶兵的今日也給蘭亭斬殺在斷龍崖。”蘭錦沉思片刻後,搖搖首,“隻怕瞞不住蘭亭暗衛的消息,他很快就會反應過來!”
“那依七殿下之見,我們應當如何?”
蘭錦站起身,琉璃眸中鎖著蒙蒙的霧氣,“如今隻能是死死封鎖住東郊行宮,讓蘭亭的暗衛消息透不進去。隻要能爭取到一天,就成事了!”
趙承恩點點頭,突然輕歎一聲,他亦想不到皇上會突然退位,“七殿下,皇上他……”
蘭錦神情一滯,似變成了一尊冰冷的石像。眉宇之間,隻有無盡的悲意與疲累,輕歎著,“那是父皇的心願,我想,他會放棄上天給他五百年的時間,也不會放棄和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守著三年。就讓他呆在那好好地與那人過完下半生吧!”
趙承恩淡淡一笑,亦站起身,拍了拍蘭錦,突然轉開話題問,“阿容呢?現在她怎麼樣?”
蘭錦搖搖首,不以為意地淡聲,“就那樣吧!”
趙承恩臉色一正,腦中閃過容蝶當年受刑時的那番慘象,眸中閃過悲意,“你替我多關心她,她一個女孩子受了那麼多尋常女子無法忍受的苦,太不容易。”當年他們兄弟為了取信太子,對容蝶行那樣慘無人道的刑罰,他心中一直為這事耿耿於懷。
“我知道!”蘭錦回以誠摯一笑,輕聲道,“你既然如此關心她,為什麼不去見見她?”
趙承恩微微苦笑一下,心中澀然,他並不知道怎麼回答蘭錦這個問題,隻道,“希望這一次,能一舉成功,那張家的冤案也應該大白於天下,我對阿容也算有個交代了。”
蘭錦嘴角一掠,帶著薄涼的氣息,“你放心,柳家氣數已盡。”
趙承恩欣慰一笑,“既然話帶到,我就得去太子那複命了!”
“多加小心!”蘭錦交代一聲,便往軟榻上靠了下來,今晚,看來他還是得在車架上過這漫漫一夜。
第二日一早,果然如蘭錦所料,京城四個門換防,城門關上。
到了清晨,前方的哨營傳來消息,淮南大軍會提前半天到達京城,也就是中午。
文繡在兵營中玩得不亦樂乎,上竄下跳,不到一個時辰是人見人躲,小天賜開始還能搖搖擺擺跟著後麵,傻嗬嗬地樂著,可時間一長,小天賜不樂意了,一直嚷著想娘親,開始還能委屈地忍著,到後麵,就開始掉眼淚,那一顆顆的金豆豆灑著,讓將營中的那些大老粗心疼壞了,一個個輪著哄著,十八般武藝都耍光了,可小家夥還是憋著氣忍著眼淚。
辰時分,正當蘭錦與眾將商議時,帳外傳來急報。
“進來!”蘭錦臉色微微一變,突然有著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
哨兵營的小將上來便單膝下跪道,稟報,“七殿下,太子殿下帶著文武大臣前來迎接七殿下回宮。”
蘭錦唇角微微一勾,琉璃般的眸子裏閃過一絲幽光,心中掠過絲絲不解,這又是唱哪出戲?
他站起身,神色不動,看了眾將一眼,淡淡道,“既然太子殿下大駕光臨,那我們就出去迎一下。”
“末將遵命!”眾將齊刷刷地站起身,跟在了蘭錦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