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廚房。我去給你端。”
“不用了。你別走,陪陪我……”
傅涯在他身邊坐下。她不知道他這是第三次心肌梗塞的前兆。
“你累,就早些睡吧!”這晚一直守候著陳賡的傅涯對丈夫說。
他搖搖頭,平靜地坐著。有時用手托著臉頰,想著心事。3月的上海,陰雨連綿,氣溫降到了3℃。他把身子坐坐舒服,傾聽起外麵的雨聲。
到了夜裏,陳賡久久不能入睡。在他那蒙著一層仿佛是月光的蒼白的臉上,兩隻眼睛發出了向前逼視的光芒。在黑暗中,那光芒具有某種特別感人的力量。他側身凝視著對麵床上的傅涯,深情地問:“傅涯,你怎麼不看看我?”
傅涯連忙伸手打開台燈,側轉身來,默默地望著陳賡。那燈光的出現,仿佛緩解了他痛苦的心情。看得出來,他此刻所湧現的激動心情,甚至可能比同傅涯第一次會麵那天更加激動。他知道,剩下的時光已經不多了。他就想說話,不停地說話,說出自己的感情和他所經受的一切……可惜傅涯沒有完全意識到——以後想到此情此景,她總覺得無限遺憾。
傅涯對著陳賡望了一會兒,就勸慰他:“不舒服就好好睡一覺,暫時別想寫文章的事情了。”
陳賡苦笑著搖了搖頭,又伸出右手晃了晃,然後指著腦袋慘然一笑:“機器一開動,怎好停下來……”
以後陳賡漸漸睡去……
第二天黎明,天色陰暗,朔風吹得門窗發出怪叫,窗戶蒙上一層水汽。
6點多鍾,陳賡被劇烈的胸痛驚醒,他的前額上麵滲出了密密的細小汗珠。很明顯,陳賡正在經曆他平生最後的一次搏鬥,他正在為自己的生存而掙紮。傅涯趕快給醫院打電話。
看到陳賡那痛苦的麵容和額角的冷汗,傅涯拿來一片硝酸甘油,塞進他嘴裏,可是很快又被他吐了出來。傅涯緊緊握住他的手,焦急地望著他的眼睛。陳賡已經把牙齒咬得咯咯發響,使盡最後的力氣掙紮著……
醫院的大夫趕來了。
打強心針。無效!
按摩。無效!
做人工呼吸。還是無效!
穿刺。依然無效……
一片靜寂。靜寂得連窗外寒風折斷樹枝的響聲也聽出來了。不知什麼鳥兒長鳴了一聲,接著淒厲地啼叫起來。
“首長!”站在近旁的崔護士失聲痛哭。
“爸爸!爸爸!”孩子們擁進來,圍在床頭,叫喊著,撕扯著。
“陳賡!陳賡——”傅涯低聲呼喚著,熱淚順著麵頰滾滾流下。她一聲聲地呼喚著她呼喚了千百萬次的名字,但這一次他終於沒有回答……她緊緊握住他的手,手在漸漸變涼;她望著他的眼睛,眼睛已經失去了光澤。
公元1961年3月16日8時45分,這顆將星終於為人民釋放了他全部的能量,而過於匆忙地隕落了。
當天,新華社發布了國防部訃告,沉痛緬懷了陳賡光輝的一生。
愛將早殞,毛澤東、周恩來、鄧小平等人淚流滿麵。周恩來捶著膝蓋說:“他才58歲,為什麼要這麼早離開我們啊……中國革命有多少工作還在等著他嗬!”
另一位大將粟裕當時就住在陳賡隔壁,聽到消息,急忙往陳賡住處趕,但已經晚了。他受此刺激,原來的腦病加重,竟癱在地上不能行動了。
對一直保持深厚友誼的宋慶齡,人們是瞞了又瞞,當她終於得到風聲,情不自禁地撲倒在床上放聲痛哭……
痛失親人,傅涯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之中。她望著丈夫的遺像,好像他還在看著她,正在與她交談。
她四處奔走,尋訪當事人,查找材料,撰寫出了一篇翔實生動的王根英烈士傳略——《報國何計女兒身》,發表在《紅旗飄飄》上,這在她為數不多的文章中格外引人注目,足以顯出她大將夫人的寬廣胸懷。
當陳賡積勞成疾因病去世時,最小的孩子還不到6歲。傅涯頑強地把子女們培育成才。她記著陳賡的囑托:“孩子們太小,他們不了解他們的爸爸,你要多和他們講講我們過去是怎樣為共產主義奮鬥的。”她抱病將陳賡因年代久遠而發黃變脆、因風吹水浸而字跡模糊了的遺稿進行了初步整理,並委托幾位同誌進行了加工整理,出版了《陳賡日記》,借以寄托哀思。“也算是償還一點自己對他生前照顧不周的心意吧!”傅涯深情地說,眼中早已噙滿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