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上的風又大又硬,刮在臉上像一把把小刀,文清韻已經在這裏站了一天一夜,腿腳都麻木了,要不是周圍的人時不時地扶一把,恐怕她早已經跌倒。
“大奶奶,您受苦了。”一個不認識的女人含著淚說。
文清韻笑了一下,幹裂的嘴唇裂開一道血口,帶著甜腥味的血滴順著嘴角滑下來。
“大奶奶,咱們會死嗎?”另一個看起來麵善的農民諾諾地問。
文清韻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大概會吧,也許不會。”
有人膽子大,湊過來說:“我聽說,他們再過六天就要撤退了,到時候,咱們怎麼辦?”
小猴穿著一身少校的軍服,耀武揚威地走上來:“都給我閉嘴!再瞎嚷嚷,我現在就給你們扔下去!”
人們不說話了,往一起擠,硬是在不寬的城牆上頭讓出了一條空道。小猴從人們身邊經過,臉上帶著不屑一顧的笑容,眼神裏卻藏著焦灼。他終於在人群裏頭看見要找的人,強壓住興奮,一步步蹭到文清韻身邊。想要身邊的人回避不用開口,一個淩厲的眼神,大家自動會後退好幾步。
“呦,這不是大奶奶嗎?現在成了天兵天將了?站在這兒滋味怎麼樣啊?肯定沒有您深宅大院的享受是吧?也該您吃點苦了,都是咱們一天風吹日曬是不是?”小猴四下看了看,不遠處幾個士兵開始還關注他們,聽他連奚帶落地說完,笑著調開頭,他才壓低聲音問:“大娘,您沒事吧?”他回頭看了一眼,繼續嚷,“給我站好,你瞧瞧你們一個個死老百姓的樣子,指望你們守城,簡直是做夢!”然後又壓低聲音,“我會救您出去的,您一定要堅持住,千萬不能放棄。”
文清韻一個字沒說,驚訝地看著小猴的背影在樓梯口消失,他想幹什麼,他想怎麼做?這一天餘下的所有時間裏,她一直被這個問題困擾。
小猴營救文清韻的所為完全是自我意識、自我行動,如果非說有什麼預謀和同夥的話,也就隻能算做第一時間跑來報信的曹保根。他看著文清韻被沈浩的手下押走,感覺到不對,便在當班時間溜出來,心裏發急,又不知道該找誰幫忙,情急之下想到了小猴。當初闖沈家,小猴就跟在鍾誠身後,也算是病急亂投醫吧。小猴聽完,眉頭皺了起來,唐師長要用百姓做人牆的消息已經傳了出來,很多士兵一肚子牢騷,都是人生父母養的,他們的妻兒家小要是也被如此對待,會怎麼樣?但大多數人還是敢怒不敢言,不是說做軍人,服從命令,而是已經習慣,甚至麻木。小猴謝了曹保根,把他送到門口。他對這個唯唯諾諾的監獄長有些改觀,但還算不上信任。倒是曹保根熱切地看著他:“我知道你是有本事的,要是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告訴我,我沒有什麼大能耐,但還有些力氣。”
小猴苦想了一天一夜,城門上頭守備森嚴,要想帶出一個人,還是唐師長和沈浩他們嚴令看守的人,看起來沒有任何機會。他這次上城門,是觀察地形,掌握衛兵的分布。在共軍攻城之前,就算是玩命冒險,他也要試一下。不光是為了鍾誠,更為了沈芷。下了城門,小猴心裏原本不多的勝算,更所剩無幾。單憑他自己,是無論如何不可能成功的,還會牽連很多無辜人的生命。回到家,小猴看見曹保根蹲在自家門口,頭上頂著一個不倫不類的草帽,手握著腳脖子,頭埋在胸前,像是受了欺負無處申冤的老農,為了兩擔青菜肝腸寸斷。
曹保根猛地抬起頭,把試圖繞過去的小猴嚇了一跳,小猴笑容就有些尷尬:“你來了。進來坐吧。”
曹保根站起來,輕輕打了一聲呼哨,幾個人影從牆背後竄出來,迅速跑進小猴剛推開半扇的門裏。
“他們是?”小猴怔怔地問。
曹保根看了他一眼:“長官,你知道現在種點菜不容易,我給您擔進去,您多給兩個辛苦錢。”說完走到前麵。
在不大的客廳坐下,小猴看見那張熟悉的麵孔。劉長林,他居然跑進了城裏來。
“你瘋了,你知道他們願意出多少東西來換你的腦袋?”
“這是我欠文清韻同誌的。”劉長林淡然地笑著,“侯連長,我需要你的幫助。我知道你是個有良心的中國人,到了這個時候,你不會死守著國民黨那一套執迷不悟吧?”
小猴愣了,如此直白,他無話可說。這些家夥都曾是他的戰友,他們一起給沈芷報仇圍攻日本人的碉堡,像是昨天發生的事。也是因為這樣,這麼多年他遲遲得不到升遷和重用。可是和他們合作,意味著叛變,這個詞太嚴重,他不能不考慮清楚。
曹保根擦了一把汗:“侯連長,是我自作主張,可是要救大奶奶,不能光靠您一個人。”
劉長林點點頭,誠懇地說:“希望我們能攜手合作,救出百姓。海州人民會感激你的。他們會永遠記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