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清才不信宋弈會這樣,她和夏芷晴笑著出了門,垂著眼簾上前朝上座跪下,忽然就發現方氏的位置空了,而薛鎮揚方才明明穿的是一雙藏青色的官靴,著的是深藍的直裰,可這會麵前的鞋子卻換成了黑布粗口的單鞋,衣衫也是灰青色的粗布長衫,不知道為什麼,她心頭一跳猛然抬起頭來,就看到上座上坐著一位男子,約莫三十六七的樣子,劍眉,星目,鼻梁端而直,唇瓣的顏色不顯,皮膚略黑微露著滄桑和疲倦,清瘦,若曆經風雨的竹子,筆挺傲然的坐在那裏,又像是經受風浪後湛藍的湖麵,清淡高遠溫和而平靜。
那人朝著她慈愛的一笑,牙齒細白笑容和她記憶中每一次的笑容一樣,溫暖,包容,高山般令她踏實安全。
幼清腦海中就想起來父親考上庶吉士那天,他抱著她輕聲問道:“妮兒,父親點了庶吉士,你高興不高興!”
“高興,很高興!”幼清記得自己點著頭,拚命的點著頭,因為父親做官了她就不用和父親分開了,以後就可以一直跟在父親身後了,所以她高興,恨不得跑到街上去,拉住每一個人告訴他們,他父親考上庶吉士了,他們父女永遠不分開了。
幼清眼眶一下子模糊起來,就這麼跪在那裏,直愣愣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上頭,眼淚將眼睛打濕了模糊的讓她看不清,如夢似幻一般,她飛快的甚至有些粗魯的抹去了眼淚,直等到眼前的影像再次具體起來,真實起來,她才破涕為笑,卻又再次變的模糊……
她高興,真的高興,幼清望著上頭端坐著的父親,拚命的點著頭,嘴唇顫抖著不知要說什麼,眼淚卻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怎麼止也止不住。
“妮兒!”方明暉也紅了眼眶,疲倦的臉上滿是欣慰和高興,他望著幼清依舊像她兒時一樣,柔柔的喊著她的小名,“妮兒,爹爹回來了,想爹爹沒有。”
幼清點著頭,拚命的點著頭,許久許久才擠出一個字:“嗯。”又覺得這樣不夠,卻又不知道說什麼,眼巴巴的看著方明暉,“想,很想,很想!”
“妮兒乖,先把禮成了。”方明暉望著幼清微笑,“一會兒再和爹爹說話!”
幼清抽著氣應了一聲,埋著頭朝著方明暉拜了下去,重重的一拜匍匐在地,仿佛心也落在了實處,方明暉微微一愣,想要去扶卻還是笑著收了手!
他的妮兒長大了,不再是抓著他袖子不鬆手的孩子了,方明暉眼角微紅。
幼清垂著頭緩緩朝郭老夫人走過去,視線就不由自主的投向站在門口的宋弈身上,他穿著一件湖藍的湖綢長衫,身姿如鬆,目似幽潭,微笑著望著她,啟了唇朝她無聲說道:“乖!”
原來他一早出去,就是為了接父親回來。
幼清咬著唇皺著眉,強忍著才沒有讓自己哭出聲音,她走過去端了酒遞給郭老夫人,郭老夫人微笑道朝她點點頭,後麵的事情她記不清了,直到許多年她想起來,隻記得宋弈看著她的眼神,還有她跪在父親麵前聆訊時,父親說的那一句:“我兒自幼聰慧,體貼孝順……是為父無用連累我兒受盡離別之苦,往後望我兒永保童心,不驕不躁健康平安!”父親說的根本不是訓斥的言辭,她卻哭成了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