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情投入工作果然是忘掉一個人的最好辦法麼?自從一周前我正式入職,就以需要補習專業知識為名吃睡全在辦公室裏——而這辦公室,就是那天我一個人獨處的那間。香港人重視風水,我這裏辦公室裏也有些奇奇怪怪的名堂。嘉德的整體風格與業務相同,都是黑白相間的古典意象,而身處鬧市區竟然有這塊僻靜場所,真是令人嘖嘖稱奇。辦公室有一麵落地大窗,挑高的天花,旁邊種著一杆細竹。全中式的氣質,窗外卻又是滿滿的英殖風情。霓虹初上的時候遠望維多利亞灣,遠東和歐洲的風景、掮客、投機商都會聚在眼下。這就是香港,一個穿著洋服說著官話的香港,一個可以在不鏽鋼電爐上燒紅泥砂鍋的香港,一個東方心機西方做派的香港。
“砰!”“啊!……”這已經是我第三次從真皮沙發上掉下來了。揉揉眼睛,拉開窗簾,不夜城還是一樣燈火通明。我拿起新換號碼的手機,給托尼撥了過去。
“小鬱?”那邊精神抖擻的聲音。
“我就知道你還沒睡……我跟你說,你再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我就死在辦公室了!”
“不然你來跟我睡啊,反正我還住酒店,多一個人沒關係,上次那麼好的房子你又不住。”
“你……”我把電話直接掛了。這孩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其實我也不是非讓他幫我什麼忙,隻是覺得夜半無人時,再不找個人說話心都不知道沉到哪裏去。
轉天一早,手機鈴響。我接起電話,裏麵的聲音竟然是方管家。言辭甚為禮貌,是那種老式香港人的客氣,言語間不由得讓我上次的不愉快消除了很多。他又解釋上次的尷尬,誠懇地跟我道歉,說宅子已掃除風塵,請我早日住過去。
一定是托尼那廝跟方管家重新說過,要不然怎麼會來得這麼及時。方管家說起來是個下人,其實我看跟主子差不了多少,沒有生殺予奪,也是心腹之臣。罷了,有現成的住地,總比摔青了也無人問津要好。
於是,當日收工我便直接去了赤柱。上次來的時候是午後,這回卻是黃昏。不知為何,一進這園子,卻有了似曾相識的感覺。一定是上次來的印象深刻吧。這天沒有再多逛,直接進去臥室,收拾停當,裹著睡衣往涼台上一坐,看夕陽漸漸沉入大海,不知不覺竟然睡著了。
夢裏又回到小時候。模模糊糊的身影從我眼前飄過,母親的,遠方親戚的,還有小孩子玩耍的笑聲。童年於我,並不是碰不得的心傷,但從某個時候起,卻變得難以回憶,隻出現在偶爾的夢境裏,像寫意的中國畫,一團團的墨痕。男孩子的笑鬧聲在空蕩蕩的屋子裏響起,震得我頭疼。刹那驚醒,天色已晚,海鷗散去,隻剩海風還在獵獵吹起屋內的垂幔。
我夢見什麼了?孩子?我猛然回頭,一個小男孩正從我身邊跑過。
“哎!”我想叫住他,卻張不了口。我衝回臥室,什麼也沒有。我拉開臥室門,走廊裏靜得連腳步聲都聽不見。我晃晃腦袋,許是發夢昏了頭看錯了吧。
自從不再睡那個手腳伸展不開的沙發之後,工作進展頗為順利。越董事領我大略了解這個行業之後,基本上是我一個人單獨做事。我花了些時間把公司賬目、財務、人事關係弄清,拜訪了些客戶,越董事見我做得上手,便也不太來管我。隻是近一個月,方家的人還沒露麵,似乎這間公司隻是他們的一個邊角,並不太在意得失。
這晚有一個酒會,越董叮囑我說很重要,因此不太怠慢,盛裝出席。衣香鬢影之間,無非是誰家公司上市、誰家公子大婚之類的八卦,說話都不用經過腦子。他給我介紹了一些客戶之後,我便一個人拿著香檳慢慢轉,打算跟客戶打個招呼就離開。
還未走到客戶身邊,我便聽見一陣笑聲。那聲音如此耳熟,不用回頭我也知道。